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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征文选刊】打工女作家眼里的打工轮回\邬霞

 扬美文化 2021-11-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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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届“田青打工文学奖”参评稿

打工女作家眼里的打工轮回

邬霞\广东深圳

90年代打工潮兴起,在火车站,他们肩挑背扛,涌向滚滚人潮。
我出来打工那天到县城汽车站的车上,看到一位母亲拉着儿子的手哭得稀里哗啦,另一个小伙子说:“你放心吧!他出去潇洒得很。”会吗?会潇洒吗?我的脑海里打了个大大的问号。《外来妹》的生活情景告诉我,不会。
有些人出来打工无依无靠,只能睡天桥下、公园里,倍受煎熬。早年还怕暂住证,东躲西藏,稍有不慎抓了去,到樟木头关押起来,有亲人去赎还好,没亲人遣送回乡。
有些人打工打出了头,成了大老板。我们那儿有个人包了工业区,回到老家请村里人吃了三天三夜。我的同学,在广州开工厂。有些人在老家建了楼,或在镇上、县城买了商品房。多数还是在工厂、商场、工地等一线苦苦挣扎,再惨一点的,受了工伤,带着伤残的身体回家,像《外来妹》里的靓妮,再也不能出来打工;更惨的,在外出了意外,魂断他乡。
打工要忍得跑得吃得干得,确实很无奈,想摆脱打工,但一无文凭二无技术,不打工能干吗?我和妹妹在制衣厂做受气包做久了,感觉生不如死,前途未卜,我们只能痛哭,不敢跟人说不想打工,别人没经历那种痛楚,不会理解,还会嘲讽你不打工你有多高级。我得了打工恐惧症,一见到工厂就害怕。
我在老家看了反映打工妹生活的电视剧《外来妹》,就对这种生活产生了排斥,在爸妈的“强迫”下出来打工。我说我不想打工。爸爸说,你又不读书,不打工,你干什么?我被问住了。爸爸说都是手脚活路,不累,出来才知道没那么简单,腰酸背痛,小腿肿得像馒头,躺在床上,眼泪滑地落到脸颊还不自知。陈雁姐说:“你又做不了老板,不打工干什么?”是啊,我做不了老板,也没机会做老板娘。舅娘脱离了打工生活后,说她打工打厌了,因为舅会挣钱,她永远都不用去打工了。有个老乡来对妈妈说你兄弟打工打对了,把家庭搞得那么好。
比舅娘迟半个月到深圳的妈妈,却不得不一直打工,爸爸挣不了大钱,我和妹妹也没有出息,她在工厂由于高龄,受了不少气。她也受够了那样的生活,为了家庭,只得忍气吞声。在工厂搬到越南去后,她也不想再打工,去摆地摊,摆地摊不顺,又去打了几次工,都不长久,始终是不想再打工。好在后来到处搞展销会,终于不再打工。再后来爸爸病倒,她想打工也没机会。
很多人都是迫于生计出来打工,在家脸朝黄土背朝天,一年到头也存不到钱。谁不想和家人团聚在一起?谁愿意背井离乡?来到异乡受尽白眼。没人愿意替人打工,当牛做马,被人吆喝,指手划脚。出来打工的目的只有一个:挣钱。
在第一家制衣厂时,有位工友来自重庆,她的外表就不像是打工的,她家庭条件好,来打工只是为了见识见识。我特别不理解,放着好日子不过,为什么来受这份罪?我可是做梦都想摆脱这样的日子呀。她的弟弟弟媳跟我们一个部门,工厂搬到越南去后,回老家开了旅馆,几年后听人说他们发了,挣了上百万。
我的儿时姐妹,一对双胞胎,她们回老家后,我跟妹妹说她们真傻,深圳那么好,还要回去。小双回去开了快递公司,没几年就有房有车,顺带让大双也买了房。如果她们一直在外打工,一个月也就几千块钱,想买房买车真是难上加难,存点钱也是靠牙缝里挤。谁都知道打死工离发财二字太遥远,可以说毫无可能,即使能存点钱,也是靠加班。小双进的厂不像我和妹妹进的厂管理这么严厉,所以她说觉得打工是一种乐趣。
打工难有出头之日。像我们这种敏感,要自尊的人不适合打工,有些人对打工的状态很满意,整天只顾好好上班,不去考虑其他的。他们过得很快乐。

作者邬霞

当我看到比我年轻的打工者,我就会问他们为什么不读书。我当时出来,有个江西的工友也问过我这个问题,我沉默不语。妹妹来深圳那天,一出厂门,我一把抱住她,说:“你为什么要出来?为什么要出来?”妈妈一人在外打工,一心想让我和妹妹读大学,我不读书,她哭了一个晚上。跟她同宿舍的工友是写字楼的,说她快回家了,有没有亲戚朋友要来,她可以弄进厂,妈妈便让我出来,可以照顾我。我们把希望寄托在妹妹身上,现在妹妹出来了,我觉得一点希望都没有了。
每一个打工者都有一本血泪史。在武汉街头,有位宗亲告诉我,当年他和村里一个男人出外打工,钱都没有了,挨饿受冷,后来那男的回去后再也不敢出来了。
我吃够了打工的苦,不希望我的孩子再打工,当然希望以后她们学有所成,有好的工作,即便没有很高的学历,也要让她们学一项手艺或技术,可以自己开店。对于我和妹妹的婚姻,妈妈总是自责,说她不出来打工我们的婚姻就不是这样,妹妹说不怪她,后来也改口说妈妈不出来打工,可能不是这样。打工造就了跨省恋,打工改写了我们的命运。有些人改得更好,有些人改得更坏。
有次去文联,毕亮问我是干什么的?我说打工的,他说都是打工的。有一种说法是,除了老板,都是打工的,不管是金领白领还是蓝领,但打工也分高级工和低级工,工资、待遇,差别可就大了。
潮州那边的人,他们出来一般就是去店里打工,为以后自己创业做准备。我觉得他们就是天生有头脑,不像我们大多数人只知道求生存,不谋发展。有些人在商场打工,然后自己做专柜,有的人在餐厅当服务员,然后自己开餐厅,就如有些人在工厂打工,学了技术自己开厂。
打工也造就了无数的留守儿童,我和妹妹曾经就是留守儿童,知道没有父母在身边日子有多难熬。父母在异乡想家乡的孩子,孩子在家乡想异乡的父母,隔着千山万水的距离。
打工充满了不确定性,随时会被炒鱿鱼,当然,你也可以炒老板的鱿鱼。不管是哪一种,都是一种伤害,意味着你要为接下来的生活而焦虑。
90后老乡带他从前的老师来我家,他老师说那些学生不爱读书,就想着出去打工。我说为什么不想读书呢?他老师说就想着外面丰富多彩,小老乡说觉得不自由,就想出来打工,出来打工又觉得打工不是那么好打。现在的人都不愿到工厂打工,尤其是90后。原先工人找工作就是看工资高低,现在不但要问宿舍、食堂的环境,还要问工厂里有没有娱乐设施。现在的工人一个不开心就选择离开。
作家尤凤伟在关于打工题材小说《泥鳅》的创作谈中谈道:“我的父亲在解放前离开村子到大连当了店员(也是外出打工)。但那时候的情况和现在迥然不同,我父亲从放下铺盖卷那一刻起就成为一个城里人,无论实际上还是感觉上都和城里人没有区别。而现在乡下人哪怕在城里干上十年八年,仍然还是个农民工。”
我的两个姑爷都是工人,有一个在县城还有房子。他们是在国营企业,有保障。我们出来打工也是当工人,性质完全不一样,我们进的是私企,一切老板说了算。
爸妈89年出来打工,那时深圳还到处是荒山、农田,农田里有鸭,有荔枝有香蕉,工厂还比较少,他们下班之后过得挺快乐,去偷香蕉吃,或者一人骑三轮车拉几个人去逛。后来工厂越来越规范化,管理越来越严格,来深圳打工的人就没有那么散漫了,天天加班加点,下了班只想倒头便睡。
妈妈说出来打工打到几个外孙,我和妹妹呢,只是打到一个或两个孩子,一无所有,两手空空,从小姑娘变成了阿姨,打工打白了头。曾经差点去东莞长安一家大型玩具厂上班,得知那个车间需要用机器缝衣服,想着可能一不小心会伤到手,毅然决定不去了。我虽然没有挣到钱,但懂得保护自己,让自己的身体毫发无损,这是最大幸运。
当我得知随着人工智能化,以后可能连工都没得打。如今深圳的工厂搬得差不多了,对没有学历的人来说,只能选择商场超市餐厅等地打工,这些场所工资普遍较低,而且物价和房租日益上涨,城中村也在清理农民房,逼得低学历打工者无处可逃。其实我是早希望无工可打,就不用受这份罪了,可真的到这一天,我说不清是什么滋味。还好老家还有地,如果在此处呆不下去,跟打工彻底说“拜拜”,也何尝不是一件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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