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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波 因为拿不出500块钱彩礼，许老三家老大许强和黄庄那个姑娘还是黄了。老张头作主，张小红与河北淮阴县营东村一王姓人家小伙子订了亲，许刚在城里街道办的大集体厂里当临时工，两人也断了联系。张家二闺女张小娟与双胞胎姐姐性格不大一样，老实，不说话，总是一个人默默地做事，在家里帮老张头做豆腐。 许祥和张小娣在三中上初中，两人偷偷好着，家里人都不知道，就连同班同学都不大知道。处在城乡结合部的三中，生源复杂，周围新村、石码头街老市民家的孩子在此上学，都不大爱学习，打架、谈恋爱是最在行的。许祥在学校学习成绩好，喜欢他的女生有好几个，他从不与这些女生搭话，就一心喜欢张小娣，每天看到张小娣心里就欢喜。但是初三没上完，张小娣就被老张头喊回家去了：“三中风气不好，姑娘家家的，上个初中，别跟人学坏了。” 转眼，1986年夏，许过和张小七小学毕业了。老张头家三个闺女都没上多少学，这小七子最机灵，学习成绩也好，老张头也最欢喜，想将来留在家里，因此，老张头很想培养四闺女小七子。老张头送小七子到三中报到：“七子，好好上学，将来考上大学，花钱再多，你大都背你上。”许过成绩也好，又是家中最小的儿子，许老三也有心好好培养，只是家里实在有点困难，大的二的苦钱不拿家来，小三子在附中上高一，要交学费，住校还要生活费，小四子许过上学也要花钱，在庄上种那十几亩地，一年一季稻子一季小麦，粮食是够吃的，但是剩余钱真是没得，要不是自己时不时去卖点菜，真是娃子上学学费都掏不出来。 在庄上，因为老张头，许老三总是受气，一气之下，许老三下定决心，不在庄上住了，到城里淮海菜场卖菜去，他卖过自家长的菜，也知道菜场那些二道贩子拿菜卖，挣钱不少，肯定比在家种地强多了。家里那几间漏雨的烂泥房子不管了，将来塌得了，拉倒；地也分给家里大哥二哥和叔伯兄弟种去，每年给点粮食吃就行了。立秋过后，许老三收拾收拾家当，拖家带口去了城里淮海菜场，在菜场旁市建新村租了一间房子，买了辆三轮车，菜场大棚子下铺个地摊，每天凌晨去新民路市场拿菜，和老婆两个人摆菜摊卖菜做生意苦钱，正好小三子许祥也不用住校了。许家老大老二双胞胎都在城里混日子，自己苦钱自己用，吃住在外头，倒也不需要许老三烦多少神；至于说小四子许过，正好要到三中上初一，从淮海菜场到三中，比从老家张许村上学还要近很多，许老三一狠心买了辆旧的凤凰自行车，许过自己每天骑车上学。 许老三一家人搬离张许村时，许过和张小七在东大河边小树林里见面，两人手拉着手，都有点眼泪汪汪的，以为两人就再也见不到了，临分别，许过大着胆子抱了抱小七，分开后，小七哭哭涕涕地扭头跑开了。  哪知道才过二十多天，新初一报到，骑着自行车上学的许过，快到大门口时就见到走路过来的张小七。许过又惊又喜，脚支地，张嘴大声喊：小七！你也上三中？校门口有不少学生，小七看到许过，也听到喊声，脸红，不好意思理睬，径直走进小门，许过赶忙骑上车，追着进了小门。看看分班，自己在3班，小七在1班，一共5个班。许过有点慌张：看来小七是快班，而自己在慢班。看到小七的喜悦稍微冲淡了一些。 分了班，报了到，开了班会，3班班主任是个五十多岁的老头子，矮胖，手上拿着根小棍，很严厉的样子，名字叫成马太。“马太？这名字够怪的”，许过看着他，有点怕，就想到小七了：她们班怎么样？ 大扫除，发书本，忙了一上午，许过忙得很积极，他太想早点做完事情，好去找小七。成马太老师指挥着班级的新同学把教室内外打扫得干干净净，就连地面和楼梯，也在他带领下用洗衣粉冲水加上刷子刷，刷得亮堂堂的。看到瘦瘦高高的许过趴在地上劳动特别卖力，成老师心里很欢喜：这小鬏，看来不错。 好不容易熬到下课放学，许过急忙冲出教室，跑到车棚，推上自行车出了校门，在大门口圩北路南头等张小七。看着小七出了校门，看着小七坐上一位女同学自行车的后座，自行车在狭窄的路上歪歪扭扭骑了过来，许过看着，想喊，最终没喊出声；小七也看到了许过，知道许过是在等自己，有点犹豫，最终，还是没下车。许过看着小七的自行车向南，然后拐向东，不见了身影，这才骑上自行车，顺圩北路向北，拐向健康路回家去了，一路上，许过头脑里都是小七那甜美的模样，心情不由得好了许多，脚下踩得更有劲了。 一转眼，开学已经一个多月，许过做了3班班长，许过也知道小七在1班是副班长。然而，许过几次等小七，小七都有意让过去了，就是在校园里两人碰对面了，许过想讲话，还没开口，小七笑笑，就让过去了。几次下来，许过也是明白了，这小七是有意躲着自己呢！这是为什么呢？他也没想那么多，毕竟十二三岁的孩子，虽然那个年代多少都有点早熟，但还是想不了那么多。许过也就没再刻意地找小七，在班级里努力学习，积极管理班级，是成老师得力的助手。许过一天四趟骑自行车，在校门口时常看到小七，她经常是走着进校门，偶尔会搭同学便车，看着小七有点疲惫地走进学校的身影，许过总觉得心底有点心疼。期中考试快到了，许过上了初中，倒是觉得学习比小学学得轻松，老师讲课他都听得懂，期中考试之前他又认真复习了，毕竟当了班长，学习不认真哪行？ 考试成绩出来了。许过总分竟然考了班级第6年级第10名！学校将年级前二十名都公布在了橱窗里，许过跑去看了，这才发现年级前二十名同学大多是1班和3班的，原来学校安排的，1班和3班这两个班才是快班，这真够奇怪的；他看到了张小七的名字，年级第18名，心里高兴，小七小学时成绩就和自己差不多，现在上初中了，两人都在快班，这一次考试成绩都名列前茅，他当然高兴。 期中考试过后，学校开家长会，发大红喜报，老张头和许老三都去开家长会了。可巧的是，进学校大门时，两人就碰个对面，虽然两人关系不睦，但毕竟是一个庄上的，又都是来开家长会，所以相互点了个头。在阶梯教室开年级大会，年级组长主持大会，在会上宣读期中考试表彰，年级前二十名学生的家长带着孩子一起上台领奖，老张头和许老三脸上都有光彩。老张头心底暗暗想，咱家小七子学习一定不能比许老三家的差，将来要考高中，上大学。许老三也是在想，小四子这成绩真不丑，年级第十名！我家小三子在三中上初中时，最好也就考过年级三四十名，去年考上附中高中，成绩不算好，都不大想让他上高中的。但是这小四子争气，看来我应该好好培养，说不准能考淮中上大学呢！ 分班级开家长会时，3班成老师表扬了期中考试成绩好的同学，也表扬了为班级管理作出贡献的班干部、课代表，提到几次许过，都是表扬，许老三听了，心里更高兴。家长会结束时，成老师特地留下许老三，和许老三说说许过的学习：你们家许过这小子，头脑瓜聪明，学习也勤奋，还很能干，将来前途远大，一定要好好培养啊。我看他早上经常是手上拿个烧饼或者饭团子当早饭吃，时间长了对身体肯定不大好，你们卖菜做生意也不能不问娃子吃饭，早上一定要给孩子弄好早饭。 那边，1班家长会上，班主任那老师也是表扬了张小七，不仅学习态度好，学习认真，还为班级做不少工作，尤其黑板报出得十分漂亮。家长结束时，老张头自己往讲台前凑，想和班主任说两句。那老师关心张小七的上学：张小七上学偶尔会迟到，我问了，说你们家还在东头张许庄上，离得远，她又没得自行车，每天跑过来上学单趟都要个把小时，娃子太辛苦了，你们最好给她买辆自行车。 许老三夫妻俩在淮海菜场摆摊卖菜，每天起早贪黑，经常忙得连饭都顾不上吃。所以，虽然在家长会上答应了班主任成老师要好好弄早饭给许过吃，但是实在是没得时间精力，所以，还是只能给钱给两个儿子，自己买吃的去。每天早上天还没亮，许过和三哥许祥到妈妈摊位上，先帮忙出摊子理菜，等许老三拿菜回来，弟兄两个再帮着卸货，抬，搬，整理，忙到六点半钟，每人从钱箱子里拿一两毛钱，买早饭吃去，当然，多拿两毛钱，妈妈也注意不到。时间赶得上，许过就到面条店里吃一碗馄饨面，赶不上，许过经常是买块烧饼夹根油条，或者在健康路边上小摊子上买个饭团，骑自行车，边走边吃。 许过和张小七在校门口也不是天天能碰到，但是许过看到小七骑了一辆女式的金狮自行车，虽然也是旧的，但是小七骑自行车的样子就是好看，有几回刚好在校门口远远看到小七骑着自行车从南边过来，许过看到了，都是脚支在地上，愣愣地望着，一直望着小七到校门口下了车子，推进校门，自己才骑几步，到校门口远远跟着小七后面进校门。 两人还是不讲话，就是在校园里迎面撞到了，也还是不说话。两人不在一个班，同一个庄上来上学的人也不多，所以同学们甚至都从来不知道许过和小七还是一个庄上的小学同学。许过看到爸爸妈妈卖菜做生意辛苦，学习更加努力，许老三经常对许过弟兄两个说：你们好好上学，考上大学，就跳出农门，成为城里人了，你们看身边的这些城里干部、工人，上班拿工资，吃供应粮，还有布票、油票、炭票，比我们这些卖菜的高强多了。许过毕竟还只是个上初一的娃子，对所谓的爱情感情还没得多少概念，虽然看到小七就有点紧张，好像是喜欢，但他也说不出来那到底是一种什么感觉；而且，初中的校园生活丰富多了，许过也经常和班上同学在学校西边水泥地坪的篮球场上打篮球，他个子瘦瘦高高的，很灵活，球打得好，男生都喜欢找他玩。因此，许过也没一直想着要找张小七。 只是，许过还是有点奇怪，本来自己和小七上小学时在一起玩得好好的，怎么上了初中，两人反而不说话了？见到面都装作不认识了？小七为什么躲着我呢？ 天渐渐冷了，十二月份的天气，说冷就冷，早上许过骑着自行车上学，也就头二十分钟，经常被风吹得活抖抖的。许过有时会在路上想：小七从庄上骑到学校，恐怕要三四十分钟，肯定也很冷吧？早上到校门口，正好看到张小七，她身上裹着黄大衣，头上冒着热气，呼哧呼哧喘着粗气，很累的样子，许过看了有点心疼，想上前打个招呼问一问，想想还是忍了。上午做课间操的时候，许过在自己班级后头正做着操，突然看到左边隔两排队的1班排头有点慌乱，好几个女同学围了上去。然后就看到有两个女同学架着张小七往教室走去。操散了以后，许过忍不住，找了认识的1班班长朱鹏飞问了情况，才知道张小七因为早上起得早，赶不上吃早饭，所以做操时发晕，倒在地上了。许过心里有点发慌，他突然很担心张小七。 正好那个时候初一班上的很多同学都熟悉了，有些“不学好”的同学开始追自己看上的女同学，有追自己班的，也有追外班的。那时的孩子还真早熟，许过听班上同学说过，他们在三中西边的韶山小学上学时，四五年级时就有人谈对象了。所以，这段时间，班级里很是躁动，当追和被追的同学或者谈对象的同学进教室时经常有人起哄；班上同学之间甚至外班同学间相互传小纸条子更是不少，就是刚才1班的那个朱鹏飞，学习成绩不算好，但是同学关系处理得好，班主任那老师用他特长当班长，他喜欢3班的陈小菊，一个很清秀很好看的女孩子，还请许过帮他传过“情书”，许过不好拒绝，也就偷偷帮着传了。许过也收到过情书，是自己班上的王红霞同学，她家就在学校西边清拖大院，爸爸妈妈是清拖厂工人，人长得很漂亮，穿着也很时髦，性格外向活泼，看到许过就很有好感，于是不顾女娃子的矜持，主动追求，偷偷写了情书给许过。许过收到夹在自己课本里的信，看着那娟秀的字迹、大胆示爱的热情，脸都红了。但是许过没有回信，他好像还没有开窍，也好像还是心有所属。 看到小七在操场晕倒了，许过心里似乎被什么东西猛地撞击了一下，突然脑海里都是张小七瘦瘦弱弱、甜甜笑容的模样。小七怎么样了？为什么对我突然不理不睬呢？许过想到了写信，于是，晚上放学回家，做完作业，拿起信纸，写了他人生中第一封信。信中，许过表达了对小七晕倒的关心，也提出了关于小七总是躲着自己的疑问。虽然信里只字未提“喜欢”，但是关切的话语还是向小七传达了不一般的意思。许过正好可以请1班朱鹏飞替他传递这封信，也一再叮嘱朱鹏飞为他保密。 过了两天，许过收到了小七的回信，也是朱鹏飞传来的。信中，小七说许过的关心让她很高兴，也告诉许过这段时间没有理睬他的原因，她在到三中报到前，特大专门训了她一顿：三中学校那地方，城里小流氓小痞子不少，打架谈对象不好好学习的娃子多，你要是敢在学校里不学好谈对象，我把你腿给打断得了！特大还特别警告她：绝对不允许和许家小四子许过有来往，你上初中了，长大了，要晓得好歹，我们两家大人不和，你们娃子也不要来往，许过那小子，上三中，弄不好就学坏了。 许过看了信，心里有点高兴，因为收到小七的回信了；也有点气：张大爷也真是的，我们俩小学同班，从小玩到大的，现在又同在三中上学，哪能就一点不讲话一点不来往？但是，许过也知道两家大人的情况，他也没办法。许过还知道小七早上总要自己早点起来自己忙早饭吃，她大早早就要出门卖豆腐，她妈她姐早上事情更多，顾不上她上学吃饭，所以，赶不上时间，就只能不吃饭上学校。许过回了信：我们不管大人怎么说怎么做，我们可以偷偷地来往，我们是同学啊！还有，我早上起得早，有时间，又经常是在外面买饭吃，接下子我每天早上给你带早饭。 许过说到做到。现在他早上起得更早一点，在妈妈摊位上帮一会忙，从箱子里拿四五毛钱，多的时候拿块把钱，骑自行车上学去。路上，可以买的早饭品种也多：油条烧饼麻团，包子馒头烧麦，鸡蛋饼米饭团，每天换着买换着吃。许过到学校时，班上往往还没来几个人，他是班长，也是半个劳动委，每天为班级要做不少事情，这个时候，许过总是偷偷地到1班门口，班上也没得几个人，他走进去，将裹得好好的，还热着的早饭放在张小七桌肚里。有时，来得迟了，人多了，许过就想办法让认识熟悉的朱鹏飞等两三个同学帮忙将早饭偷偷送给张小七。 张小七起初有点不好意思，写信给许过，让他不要带早饭。但是许过一直坚持，张小七也就默认了。小七自己也有点过意不去，有时也偷偷地把自己家里的一些零食如小麻花、馓子，还有煮鸡蛋、炒花生、熟山芋干之类的带给许过。许过呢，也开始变着花样，有时从他母亲摊位上带点洋柿子黄瓜小萝卜，还有家里买的苹果桔子小枣子等随着早饭一起带给小七吃。 一转眼，一学期过去了，过年后不久开了学，张小七约许过放学后在学校南边和平路菜场门口见面。张小七掏出一大把大白兔奶糖，原来就在正月里，小七的大姐张小红也才刚过十九岁，说好的婆家就上门来说要带人，于是，老张头再次作主，张小红就嫁过去了，虽然和河北王家那同龄的大儿子才见过几次面。 许过回家后，正好看到二哥许刚来家了，就把张小红大姐已经嫁人的事情告诉他了，许刚愣了一会，眼圈有点泛红，忍了忍，什么话也没讲，拿起衣裳推门就走了。老张头这一主张，也彻底断了许过二哥许强的最后一点念想与希望。 晚上，许过掏出口袋里一把大白兔奶糖，藏在枕头旁小铁罐子里。手里剥开一颗，放在嘴里，躺在床上，真香，真甜，吃着糖，脑海里浮现着小七那甜甜的笑容，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作者简介：吴波，男，网名：荸荠。1979年5月生，江苏淮安人，中学政治教师，淮安市作家协会会员，清江浦区作家协会理事。2005年起在报刊发表文章，已约千篇逾两百万字。著有文集《里运河北大运河南》《清江浦家常饮食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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