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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镇的中街，是一片高地。小镇的繁华，又全在中街上。当地人外乡人到中街来，往往要走上一段缓坡。中街东西向，南北两侧商贾云集。东侧路北，有一处深宅大院，人称韩家老宅。 说起韩家，在小镇上那可是大大的有名。其祖上不仅有过中状元的盛举，也有着十几代人在朝为官的风光。素日里官场上迎来送往，倒也颇为频繁。所以小镇上一提到韩家，或称名门望族，或称书香门第，言语之间颇为恭敬。人们从大宅门前走过，望着门口两侧雄踞的石狮，再越过开开合合的黑漆大门遥望见庭院深处高高的楼阁，都不由得噤声慢步，敬畏之中带着几分景仰。  
韩老六便出生在这座韩家大院里。韩老六弟兄六人，在韩家历史上真算得上是多子多福的一代了。说来也怪，韩家老爷以上的数代，都是单传，韩家祠堂的香火供奉虽然殷勤，女孩儿倒也添了不少，可男丁始终是一枝独秀。 一次韩老太太责罚自己身边的丫鬟，吩咐她去后院的祠堂打扫浮尘。丫鬟抽抽噎噎，打扫完毕后在堂前为灯火添油，一时不慎酿成了火灾，火势很大，把屋顶烧漏了一片天。这丫鬟自然是吓得要死，抖抖索索匍匐在老太太面前不敢抬头。老太太虽然脸有怒色，但也心生怜悯，不忍再罚。不成想，自此之后，韩老爷家一连添了六个男丁，众人皆啧啧称奇。 韩老六这个称呼，是人们后来对他的俗称。最初，人们是称呼他六少爷的。六少爷幼时生得面如满月，目若朗星，与其他几个少爷或端庄或虎气的颇为不同。虽是男子，却长得十分秀气。平素做事，也缺少兄长们的豪气与果敢，总显得瞻前顾后、优柔寡断。韩老太太对自己的这个孙子尤为不喜，言语之间总流露出一种担忧：这孩子迟早会是韩家的败家子！但韩老爷却很看得开，他说：“龙生九子，还各有不同呢！”即便是六少爷言谈举止有些出格，他也不以为忤，仍是一般地疼爱， 六少爷渐长，行为处事越发乖张。喜读书，但不像兄长们那样用功，因为时常偷懒，常为先生叱骂。但他写起诗文来，却时有奇崛之句，让先生一边摇头一边又不得不击节赞叹。六少爷心思活泛，好奇心重，一段时间痴迷过市面上的鼻烟壶。——六少爷其实不吸鼻烟，他喜欢的是把玩鼻烟壶的乐趣。他收藏的鼻烟壶各种样式，瓷的、铜的、象牙的，青花图样、五彩点染、镂空雕刻，若是把六少爷的鼻烟壶一字排开，那阵势，真可谓流光溢彩，美轮美奂。又有一段时间他痴迷于京戏，还成为票友，尤其是演女伶，粉墨登场，一开口“海岛冰轮初转腾，见玉兔，玉兔又早东升。那冰轮离海岛，乾坤分外明”便赢得了满堂彩。 不久，小镇上出现了一件新鲜事，有一位金发碧眼的西洋人带着金发碧眼的西洋妻子和金发碧眼的女儿来到小镇上居住了。他们能说一口流利的中国话，样子呢也算和善，但镇上人总觉得他们的行为举止怪怪的，不敢接近他们，常好奇地打量着他们。他们买了地，盖了洋房，还出钱请当地人建起了一座有塔尖的房子，他们称之为教堂，时时招呼镇上的人去那里听讲。但镇上人却很迟疑，只有六少爷胆大些，常与洋教士谈话，渐渐地他们就成为了莫逆之交。   于是镇上的传言就多了起来。有的说，那西洋人常常拿着个小匣子给人照相，“咔嚓”一下，人的魂魄就会被摄取，一进到匣子里就再也出不来了。有的说，那教堂的塔尖上是有玄机的，能影响风水，只有富贵人家设石敢当才能镇住。有的说，西洋人生病竟然不看中医，自己捣鼓些瓶瓶罐罐的，好像是有妖术。六少爷于是就笑话起镇上人，说是井底之蛙，没见过多大的天。这时，韩老太太身患恶疾，吃了很多中药也不见好转，六少爷就说不如请洋教士过来看看。韩老太太极为鄙夷，死也不肯答应。韩老爷对这个儿子也颇为担忧起来，暗想：“这孩子有点走火入魔，该给他成个家圈圈性子了！” 一日，有家丁慌慌张张来报，说六少爷被人绑了，劫匪派人送来书信一封，索要大洋五千两。全家人立即慌作一团。韩老爷不敢报官，怕劫匪撕票。于是，一边派家丁送信回复劫匪，一边急忙筹集五千银两。正在这时，忽然镇上又来了一群兵众，头上扎巾，腿上系带，手持大刀长矛，冲将过来。他们先是直奔洋人的教堂，喊杀声震天。没过多久，又一阵风似的卷来，直杀向韩家老宅，只听得叱喝声、哭喊声、火爆声，混杂成一团，把镇上的人直惊得目瞪口呆。待人马走远，人们才缓过神来，纷纷来到韩家，这才发现老宅内一片狼藉，韩家已经没有了活口。 第二天，六少爷踉踉跄跄回到家中，呆坐在坍塌的廊前，一声不响。听跟随回来的家丁言讲，劫匪本想大敲韩家一笔，不想韩家竟遭此变故，量也拿不出银两来赎，只好长叹一声，把六少爷给放了回来。六少爷一动不动地坐着，任惨白的日光升起，偏西，又落下，不哭不喊也不说话。家丁找来饭食，他也一口不吃。人们都说这六少爷被吓傻了。直到夜深人静，突然从韩家老宅传出女伶的吟唱：“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壁残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声音娇柔凄婉，刺破了长空，在睡梦中被惊醒了的人们只觉得阴风惨惨，寒气逼人。  自此，韩家只剩下了这一根独苗。而且人们对他的称呼也变了，六少爷变成了韩老六。“你看韩老六那个狼狈相，真是风水轮流转，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呀！”“唉！韩家就毁在了韩老六的手里喽！若不是他勾结洋人，哪至于沦落到如此地步！”“人家洋人还知道躲躲，藏在了隐蔽的地下室，保住了性命，一准儿是先得到了风声。那韩家也算是大户人家，为官多年了，咋就不知道刀兵的厉害呢！一大家子，男女老幼，死的可怜哪！”“这世道，谁知道哪一天祸从天降呢！”“命！这就是命啊！” 韩老六在老宅中待了没多久，就不知所踪了。十几年后，有消息灵通的人说，他去了南洋，还娶了个南洋的女人，生活在一家橡胶园，生有一儿一女，日子也还过的去。而韩家老宅，因为久无人住，有些房梁已经倒塌，院子里杂草丛生，偶有孩子们在此捉迷藏，还被大人们呵斥，说这是一幢凶宅不可进入。后来闹饥荒，这里成了临时赈灾场；打仗时，这里又成了临时医院。再后来，变成了高岗上的一片废墟。渐渐地，没有多少人知道这里曾经是韩家大院了。 2019-11-30 【备注】 封面和文中图片均由摄影家“路透摄”先生提供，深表感谢！ 本公众号文章均为原创 欢迎大家转发 江月之声始终与您相伴  江月之声 嘿！若喜欢，点个“在看”再走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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