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19年5月,我被确诊重度抑郁和中度焦虑。这场斗争开始了,也仍在继续。转眼两年过去了,我现在每天依然要与黑狗打交道。比起第一年我非要和它争个你死我活的狼狈模样,现在的我,已经在试着学会与它和平相处。 ![]() 过往的一切, 只是在帮“黑狗”铺一席温床 在我的记忆中,我从小便是一个自卑的人。我的自卑不是因为某件特殊事件导致的,而是数不清细小的事情堆积二十多年的结果。可能我天性敏感脆弱,容易被留下印记。 我的原生家庭很普通,虽然在外人看来甚至可以说是幸福美满了,因为我有疼爱我的父母和姐姐,他们都在支持着我度过抑郁时期。但在儿时的记忆里,我却记不太清被疼爱的温暖,更多记得的是他们大声吵架时,我蜷缩在床角微微颤抖;记得爸爸一气之下举起菜刀,我僵在原地啪嗒啪嗒的掉眼泪;记得我学会了隐藏自己的情绪,以免被责备;记得被老师当众羞辱后的羞耻和自我否定……这一切的一切,为黑狗铺好了一席温床。它们一直埋藏在心底里,等待着导火索,等待着占领我日常生活的部分。 人们常常把抑郁症比作“心灵的感冒”,我觉得并不妥当,抑郁症更像是“心灵的癌症”,难以去除,根深蒂固。 (小时候的我) 由于天性敏感而悲观,我的性格算不上讨喜,不难想象,我并没有几个朋友。或许正是我内心极其渴求被爱,我开始无意识地向身边的人汲取尽可能多的关心和爱。可这最终几乎赶跑了所有人,包括多年的朋友、男朋友、同学等等。于是,黑狗趁虚而入,从内而外侵蚀了我整个人。 那时候我的状态几乎是前一秒还在说说笑笑,下一秒像变脸般低下头藏住苦瓜脸;这一刻还在开心地享受美食,下一刻就放下了餐具怎么也吃不下;或许下午还感叹着活着也不错,晚上回到家独处却发现自己更渴望死亡;也有的时候前一天还在给自己打气,第二天光是活下去便消耗了我所有力气。 ![]() 第一次求助、 第一次崩溃、第一次…… 其实早在高中的时候,我就有主动寻求过心理医生的帮助,而那位医生当时对我说的是“你就是被爸妈惯坏了”,便没有了下文。 接下来的好几年,这句话时刻在我脑海里回响,它提醒着我,都是因为我被父母惯坏了,都是因为我太无能脆弱,所以这一切的痛苦,都是我自己的错。终于,在大四实习这一年,累积了这么多的一切彻底爆发了。 2019年春夏正是我大四实习的开始,那时候我在一个英语早教机构当老师,课程都集中在傍晚和晚上,所以白天除了备课,我的工作任务不算多。过了几个月之后,每天我都会躲到厕所隔间或者没人的课室里大哭一场,也没有什么特定的原因,只是需要从工作里抽离、发泄。但是很快地,大哭已经不足以缓解我精神上的痛苦。于是我开始自残。一开始只是用钝钝的修眉刀,后来开始用水果刀。那种划到皮开肉绽,看着血从手腕上流下来,让肉体的疼痛暂时掩盖精神上痛楚的感觉,使我感到“缓解”。 也正是这种极端的行为和循环往复的情绪波动,慢慢赶跑了许多曾在我身边的人。而随着他们的离去,又引发了更多情绪上的不稳定,愈演愈烈,好似陷入一个死循环。 我记得有一次,是记忆里很深刻的一次情绪崩塌。眼泪和血混在一起滴落在了地板上,我端视手腕上划出的一道道刀口,在那些皮肤卷起来的伤口中看到了血管。我想,只差一点了,血管薄薄的一层,我很轻易就能划破它。划破它,我就能解脱了。 ![]() 抑郁是黑狗 亦是阿喀琉斯之踵 两年时间,似乎并不算很长,但两年了,我原本期待着原来的自己会一点一点地回来,现在回过头才发现,自己再也回不到得病前那个样子了。我是我,但我还是原来的我吗? 这段时间总有种似梦似幻的感觉,我是在生活?还是在本能地生存?偶尔清醒过来才发觉,我已经不记得没得病前是什么感觉了。“活着”变成了一个和“出生”一样无法选择的选项,由不得我来选择。有时候我感觉已经不像是在生活,更准确的词应该是生存,像其他动物一样靠本能活下去,不问,不追究,只因存在而存在。 当一个人失去了对生活的热情和期望的时候,他到底要怎么支撑下去?几乎清醒着的每分每秒都在“用力”活着,稍有松懈就可能不自觉放弃。抑郁症不是不开心,它是日日夜夜软磨硬泡、见不到尽头的精神折磨。当然,你可以用坚定的意志陪它磨个够,但我承认,我没有那样钢铁般的意志,我没力气跟它斗下去了。 抑郁症的别称叫“黑狗”,认识我的人应该都知道我有多爱狗,我也不想污名化这只狗,但也许我可以这么假设:你被迫和一只大黑狗无时无刻捆绑在一起,它时不时会抓伤你,或者狠狠撕咬你几口,你不知道它什么时候会开始攻击,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解绑。少有的时候,你们可以和平相处一会,它就只是一只守着你的大狗狗。但更多的时候,它总喜欢以扑咬你为消遣娱乐。两年了,我被咬得遍体鳞伤,而它还在一旁哈气,我是不是该夸它真是一只不离不弃的“乖狗狗”? 近两年的时间里,我一直认为抑郁症和我是“一山不容二虎”的局面,不是你死便是我亡,身旁那只大黑狗成了我的软肋,我的阿喀琉斯之踵,是我无法冲破的一道坎。 (右腹的纹身意为身在黑暗中的温暖) ![]() 世界依然美好 只是生病的我暂时无法感受 2020年年底,我开始接受心理咨询的帮助。咨询师跟我说过一句话:“允许自己不开心”。允许黑狗的存在,接受黑狗的存在,试着与之共处,试着驯服这只凶恶又忠诚的黑狗。 说实话,我觉得未来有天我会彻底摆脱它吗?我觉得不会,它甚至可能会伴随我大半生。与其耗尽最后的力气试图打赢这场斗争,不如试着与其共存。我不必屈服于黑狗,黑狗也不会支配我全部的人生。抑郁症和我,是一同学习成长、一起进步的一部分。 如今,虽然我每天依然在与内心的抑郁争论不休,依然会想寻求解脱,但我还在坚持吃药,坚持每周一次的咨询。虽然我还待业在家,还会偏激地咬定自己是个垃圾,可我不会再抱着必定要打败抑郁症的信念,而是相信它是我成长的一部分,我开始学习如何处理自己的情绪、学习怎么与人相处,最重要的是学习如何爱自己。它给我带来了无法想象的黑暗,同时也逼迫着我学习从黑暗里摸索出更好的路。 相信不少人也有这样的体会:我想要结束自己的生命的时候,并不是因为真的向往死亡,而是我不想再重复每天痛苦的生活了。作为渺小的人类,我们不必为自己的人生赋予伟大的意义。那些生活中的亮点、灰暗,恰是作为一个活着的人当下最好的意义。哪怕某天我不在了,我最后还能感叹一声,活过了也不赖。我曾经热爱世界的美好,我都快忘了自己曾经多么喜欢去发掘每天生活里微小的亮点,像夜空的星星一样点缀着平淡的人生,虽然现在的我感觉不到那种悸动了,但是我知道,这个世界没有改变,美好的事物还是那样的美好,只是我们生病了,暂时失去了感受它的能力。 “虽然我想死,但我想活下去。无论我多么失控地伤害自己,请不要放弃我。” 这曾经是我有一次发病时,趁着自己还残留一丝清醒与理智的时候向朋友发出的求救。 “一切终会好起来的。”这是我刻在心口上的话。 无论是谁在看,请你也不要放弃自己,不要放弃他们。 (刻记在心 会好起来的) ![]() ![]() ![]() ![]() 医学博士,美国匹兹堡大学UPMC访问学者(2015—2016年) 国务院联防联控机制应对新冠肺炎国家心理队成员 湖南省精神医学中心办公室主任 ![]() ● END●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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