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潮人张爱玲

 三自之我 2021-11-13
温 暖

  现代青年常将引领时尚、思想超前的人谓之“潮人”,当我们在摩登时光隧道中回眸,会发现用这个词来形容才女作家张爱玲,也十分合适。

  爱口红 爱摩登

  有关研究表明,人与人之间互视容貌是按照眼睛、口唇、面部轮廓、鼻子、下巴、耳朵的顺序依次进行的。口唇仅次于眼睛,其重要由此可见一斑。俗话说:神在双眸,情在口唇。进入民国时期,西方的棒式口红传入中国,浪漫女子竞相追风趋时。张爱玲又何尝不是呢?她爱上口红的那一年,才九岁。

  张爱玲三岁开始背诵唐诗,六岁入私塾,在识文习书的同时,开始写小说。后来,她在《流言》中提起过最初投稿的故事。九岁的她画了一张画寄给上海《新闻报》,同时附信写道:“……前天我看到编辑室的启事,我想起我在杭州的日记来,所以寄给你们看看,不知你们可嫌它太长了不?我常常喜欢画画子,可是不像你们报上那天登的孙中山的儿子那一流的画子,是娃娃古装的人,喜欢填颜色,你们如果要我就寄给你们看看。”很快,张爱玲如愿以偿,并第一次拿到稿费。

  她没有听从大人们“应当买本字典做纪念”的建议,而是跑到商店买来一支口红。如此特立独行或许应了一句话——少女天生爱做梦。有人说,她想用这支口红来为苍白的童年增加一点亮色。

  张爱玲一生都对口红情有独钟,她喜欢色泽浓烈鲜艳的颜色,与白皙的皮肤相得益彰。周芬伶在《哀与伤——张爱玲评传》一书中披露过张爱玲的一些遗物,包括化妆品、各种时装、鞋子等,以及珍贵的手稿。化妆品中最多的就是口红,“CD”的几款经典口红是她常用的。

  有了诱人的口红亮色,张爱玲更加爱美爱照相了,比起一般名媛有过之而无不及。她的《流言》即将出版前,卷首要配一张照片进行宣传,她的同学便为她拍了一张,照片中仿佛“有维多利亚时代的空气”。

  她曾多次光临老上海最知名的王开照相馆,在那里为今天的“张迷”留下了时髦的魅影。王开照相馆开办于1920年的南京西路,此前曾为孙中山与宋庆龄拍过照片的“王开”老板王炽开在创业之初便大做广告,大小媒体,铁路沿线,抬眼可见“王开”之名。张爱玲不喜欢小照相馆,曾表露过:“他们就这点不好,把人照得像个囚犯。”

  金丝边眼镜也颇得张爱玲欢心,因为戴上它看起来更显斯文与知性。张爱玲好似时尚的推手,可以想见当年的场景:她穿着夸张的旗袍,去印厂看样书时是如何让路人侧目;她戴着金丝边眼镜,夹着剧本与导演在片场讨论时是如何的迷人。

  1944年2月4日,或许是张爱玲刻骨铭心的一天,那天她见到了胡兰成。第二天,胡兰成回访张爱玲,这让张爱玲有些紧张。她特意穿了一条宝蓝绸袄裤,戴了嫩黄边的眼镜。这摩登造型与屋内华贵的氛围甚至让那个“情场老手”感到不安。姻缘,由此开始演绎。

  她可能也会戴着时髦眼镜去咖啡馆坐坐。1950年,张爱玲搬到上海南京西路附近黄河路上的卡尔登公寓,她曾回忆:“在上海我们家隔壁就是战时天津新搬来的起士林咖啡馆,每天黎明制面包,拉起嗅觉的警报,一股喷香的浩然之气破空而来……”张爱玲少年时代客居天津多年,对起士林印象很深。那些咖啡与面包想必为张爱玲的笔端注入了灵感。

  以奇装炫人

  在清朝,女性的自然之美受到压抑,女人的婀娜在繁复衣衫的重压下鲜见踪影。张爱玲在《更衣记》中说,在清廷的统治下,“女人竟没有什么时装可言!一代又一代的人穿着同样的衣服而不觉得厌烦……穿在外面的是'大袄’。在非正式场合,宽了衣,便露出'中袄’。'中袄’里面有紧窄合身的'小袄’,上床也不能脱去。”这加深了张爱玲心中“衣裳革命”的念头。

  翻看着张爱玲的影集,低调的奢华气息又一次次袭来。1954年她在香港兰心照相馆拍摄的一张照片很经典,那年她34岁,穿着镶滚边掐腰七分袖中式夹袄,一手背后,一手叉腰,下巴微抬,高傲地看着一方……关于衣着,张爱玲的见地深刻,她在《童言无忌》中写道:“对于不会说话的人,衣服是一种言语,随身带着的一种袖珍戏剧。”

  这位“时装控”最注重自己随心所欲创造独特的时尚。张爱玲很早就喜欢自己做衣服,以彰显品位。在香港读书的时候,她省下奖学金买回衣料亲手设计。她的弟弟张子静曾见过这件衣服,据说是件矮领子的布旗袍,大红底,上面印着朵朵蓝的白的大花,两边没有纽扣,领子下还打着一个结,袖子短到肩膀,旗袍长度到膝盖。张子静以为这可能是当时香港最新的款式,而姐姐却还嫌这样子不够特别。

  进入20世纪40年代,正值青春年华的张爱玲已开始享誉文坛了。1943年,她在上海的游园会中见到了影星李香兰,二人一坐一站合影留念。张爱玲的连衣裙摩登,她在《余韵》中专门提到过这件衣服,这是用她祖母的一床被面改制的,米色的薄绸上洒着点点淡墨,其间还有暗紫色的凤凰。张爱玲觉得面料有画意,不多见。至于连衣裙的款式,则是按好友炎樱的设计,请裁缝做的。

  1944年,张爱玲在将《倾城之恋》改编为舞台剧本的过程中,拜会了《万象》杂志的柯灵编辑,征求意见。柯灵在后来的《遥寄张爱玲》一文中回忆:“那时张爱玲已经成为上海的新闻人物,自己设计服装,表现出她惊世骇俗的勇气,那天穿的,就是一袭拟古式齐膝的夹袄,超级的宽身大袖,水红绸子,用特别宽的黑缎镶边,右襟下有一朵舒蜷的云头——也许是如意。长袍短套,罩在旗袍外面。”还是这一年,《传奇》由上海杂志社出版。之前,张爱玲到印刷所去校对稿样,传说工人见到她来了常常会停下工作,惊奇地看她穿的另类抢眼服装。

  当时,漫画家文亭画了一幅《上海女作家三画像》,给苏青、潘柳黛的定义是“辑务繁忙”和“弄蛇者”,而张爱玲的特征却是“奇装炫人”。殊不知,她的“奇装异服”是建立在她对中国近现代服装变迁的熟知,对服饰美与色彩搭配的理解,特别是对时尚的独特感觉的基础之上的。

  恋衣诠释“造寸”

  直到20世纪20年代初,缠足、束胸等封建陋习依旧摧残着女人们的身体,社会有识之士开始呼吁女性的身体解放。张爱玲也注意到这一点,在《更衣记》点评:“中国女人的紧身背心的功用实在奇妙——衣服再紧些,衣服底下的肉体也还不是写实派的作风,看上去不大像个女人而像一缕诗魂。”

  那个时代,女子张爱玲算得上临水照花的摩登,主张出名要趁早的她喜欢大胆夸张的衣裳。张爱玲时常依灵感创意自行设计服装,突出个性,但实现她的设计还需优秀的裁缝技师来完成。在老上海南京西路上有一家造寸时装店,它与鸿翔公司、朋街女装商店曾经齐名,更与张爱玲有缘。

  20世纪20年代末,有个叫张造寸的上海浦东青年在繁华的静安寺一带开了家裁缝店。他手艺高超,勤于观察,能结合女顾客不同的身材与体态量身裁剪缝制服装,突出她们最美丽的一面。缘此,这家小店在众多同行中脱颖而出,名流淑媛纷至沓来,其中就有张爱玲。

  1947年至1950年,张爱玲居住在南京西路梅龙镇酒家弄堂里的一处公寓,当年的张记时装店离这里近在咫尺,爱美恋衣的张爱玲便成了小店里的常客,一来二去,也与小老板张造寸熟识了。

  造寸时装店的老技师吴春山曾在2008年1月13日的《新民晚报》上发表文章称:“张爱玲每次来店,总是有礼貌地先叫一声'造寸师傅’,而不像其他人那样直呼'小浦东’。”一天,张爱玲来到店里,想请师傅为她做一条大红色的裙子。张造寸见她身材瘦长,皮肤也白晳,劝说她不适合穿这种颜色的裙子。可张爱玲很执着,说她小时候没穿过什么好衣裳,所以现在更喜欢鲜艳夺目的衣裳。

  恭敬不如从命,不久,一件大红色的丝绒镶金丝的高腰长裙摆在了张爱玲面前。她兴高采烈之余忽又心血来潮,真心要为小店取个好听的名字。据吴春山回忆,当时张爱玲胸有成竹,她认为用张造寸的大名当店名是不错的选择。她觉得,造寸,造寸,寸寸创造,这样可以将女人的衣裳做得合身漂亮,尽善尽美。张造寸当然钦佩,称张爱玲是有学问的大作家,出手不凡。造寸时装店缘此得名。

  忆往昔,吴春山清晰记得:“在上世纪三四十年代,张爱玲穿的衣裳基本上都是在我们'造寸’做的。我师父对她的身材尺寸和面料、色彩、款式爱好了如指掌。所以用不着件件替她量尺寸、挑面料、拣式样。”

  旗袍丽人

  尽管张爱玲很早就喜欢上了旗袍,但在最初,她对旗袍款式的要求尚属一般,而比较看重面料的花色。柯灵曾在回忆文章《遥寄张爱玲》中描述了一段细节。那是1943年的夏天,柯灵在上海受聘编辑《万象》杂志,“那大概是七月里的一天,张爱玲穿着丝质碎花旗袍,色泽淡雅,也就是当时上海小姐普通的装束,肋下夹着一个报纸包,说有一篇稿子要我看一看……”张爱玲从此在《万象》杂志发稿不断,开始风光文坛。

  张爱玲素有“旗袍丽人”的美誉,其实并不是因盲目跟风赶时髦而得名的,而是靠自己别具匠心的设计。她往往自己画出旗袍的样式,交由造寸时装店制作,甚至点名要手艺好的技师吴春山来缝制。裁缝工作时,张爱玲时常会将自己的设计理念再讲解、叮嘱一番。这些举动,在当时都属于反常规的,但老话不也有“人熟是一宝”之说么。吴春山在那篇回忆文章中称:“我为张爱玲做过多少件旗袍,具体数字记不清了,但每件旗袍都是按图施工的。”

  张爱玲曾言:“衣服是一种言语,随身带着一种袖珍戏剧——贴身的环境,那就是衣服,我们各人住在各人的衣服里。”她喜欢的“戏剧”与“时装居所”充满了绚丽色彩,有夺目的猩红、大红、葱绿、柠檬黄,也有沉静内敛的阴丹士林蓝色。说到红色,张爱玲曾亲手画了一幅全身穿着红衣的自画像拿给造寸时装店,请人家专门为她做一件红色上衣,希望既洋气又要有旗袍的韵味。张造寸再次从整体形象方面劝说她,但张爱玲依旧坚持“鲜亮”美的主见,店家只好照办。据吴春山回忆:“这件上衣的面料色彩改为玫红色。款式为立领、窄袖、袖管长及肘间,斜门襟、镶阔边,盘扣、紧身、束腰。”

  张爱玲的旗袍很有个性,比如冬天的旗袍要有绒里,又如领子无须太高太硬,她觉得这样在写稿子时会舒服一点。春秋两季,张爱玲喜欢穿低领、束腰带的裙式旗袍。夏季的旗袍要无领、短袖,整体长至膝盖。

  旗袍为张爱玲抹了粉添了香。其实不仅仅是旗袍,如《哀与伤——张爱玲评传》提及的张爱玲的旧衣物,她的时装中还有香奈尔风格的圆领大衣、驼色系腰带的别致大衣。那改良连衣裙是象牙白色的,有典雅的俄式风格,而蓝底白条的连衣裙更像学生服。当然,张爱玲也有不少富于中国古典韵味的服装。

  “张看”老电车

  “铛铛——铛——”老式电车声似乎总能把我们带向旧时光,电车上也曾留下过张爱玲的身影,衣着炫目,旗袍华美。

  当年,电车成为上海、天津、大连、哈尔滨等大城市的时尚交通工具,现实生活与都市浪漫都会聚在那车厢里。张爱玲对这道别样的景致并不陌生,她住在上海静安寺一带的常德公寓,附近有一家电车场,在晚间写作的间隙,她有时会到阳台踱步,可以居高临下看着“电车回家”,等到电车全部进场了,她才睡得安稳。张爱玲在《公寓生活记趣》一文中说:“我喜欢听市声。比我较有诗意的人在枕上听松涛,听海啸,我是非得听见电车响才睡得着觉的。”她太熟悉电车了,禁不住为“没看见过电车进厂的特殊情形”的读者描绘着:“一辆衔接一辆,像排了队的小孩,嘈杂,叫嚣,愉快地打着哑嗓子的铃:'克林,克赖,克赖,克赖!’吵闹之中又带着一点由疲乏而生的驯服,是快上床的孩子,等着母亲来洗刷他们。”

  张爱玲喜欢写电车,她的上海风情小说中有好几篇就是以电车为场景展开的。小说《封锁》中有这样的描述:“开电车的人开电车。在大太阳底下,电车轨道像两条光莹莹的,水里钻出来的曲蟮,抽长了,又缩短了;抽长了,又缩短了,就这么样往前移——柔滑的,老长老长的曲蟮,没有完,没有完……”

  老上海行驶的电车又好似流动的民生舞台,互不相识的各色人等匆匆登场,又匆匆离开。张爱玲说,女人喜欢在电车里拉家常,不管是怨男人、恨男人,还是爱男人,她们谈的话题总是男人。相似的情形,在老电影《十字街头》中也可以看到。

  《红玫瑰与白玫瑰》是张爱玲创作于1944年的名篇。小说中又写到电车:“振保抱着胳膊伏在栏杆上,楼下一辆煌煌点着灯的电车停在门首,许多人上去下来,一车的灯,又开走了。街上静荡荡只剩下公寓下层牛肉庄的灯光。”

  张爱玲的《公寓生活记趣》写于1943年,可视为作者与城市的一次重要对话。有人说,《公寓生活记趣》恰似一个穿着婚衣的贫家女,带着些人为的喜气,给读者揭开了当年上海世俗生活的一角。

  张爱玲早年曾在香港念书,对那里的电车有印象。虽然《公寓生活记趣》是在写上海,但她这样回味:“在香港山上,只有冬季里,北风彻夜吹着常青树,还有一点电车的韵味。长年住在闹市里的人大约非得出了城之后才知道他离不了一些什么。城里人的思想,背景是条纹布的幔子,淡淡的白条子便是行驰着的电车——平行的,勾净的,声响的河流,汩汩流入下意识里去。”

  后来在一篇小说中,她再次写到香港的电车。女主人公在大学演完话剧,心情仍有些激动,遂与同学一起去乘电车游逛。张爱玲这样描述:“下了台她兴奋得松弛不下来,大家吃了宵夜才散,她还不肯回去,与两个女同学乘双层电车游车河。楼上乘客稀少,车身摇摇晃晃在宽阔的街心走,窗外黑暗中霓虹灯的广告,像酒后的凉风一样醉人。”

  张爱玲的名字更像是个形容词,代言着一种品位与时尚。她本人的故事、她笔端的往事,好似时光的花,不曾凋谢。

  图①张爱玲自己设计的《流言》封面

  图②张爱玲所绘《金锁记》中的曹七巧

  图③张爱玲旧照

  图④少年张爱玲在天津居所前留影

  图⑤王开照相馆的印章

  图⑥张爱玲的《绿袍红钮》广告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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