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贾探春：才高志不废，和亲赴异域，能否立天地？

本篇出场的，终于轮到千呼万唤的探春啦～

她是林黛玉在舅舅贾政家的妹妹，两人同年，但探春生日月份比黛玉小，是三月初二的生日(见于第七十回，“明日乃是三月初二……乃是探春的寿日 ”)。

贾探春，87版电视剧《红楼梦》剧照

探春的生母是荣府二老爷贾政的妾赵姨娘，同出的还有一个弟弟贾环。

贾母喜欢孙女，探春自小在奶奶身边成长、学习；稍大又住在王夫人身边。按规矩，她只认嫡母王夫人为母亲，管生母叫“姨娘”。

一

神采飞扬，活力十足 

在她首次出场时，我们见到的也是黛玉眼中的探春：

削肩细腰，长挑身材，鸭蛋脸面，俊眼修眉，顾盼神飞，文彩精华，见之忘俗。

此时的探春6岁，比黛玉略小，她身边有丫鬟待书等人，同时也有乳母以及四个教引嬷嬷。她与5岁的堂妹惜春虽然都小，但家中习惯是子女5岁开始读书，所以她们当时都在跟着姐姐迎春一起上学了。

虽然，在奶奶贾母的口中，自谦说孙女们上学只是认得几个字、不做睁眼瞎；但是，当宝玉一时兴起送黛玉表字“颦颦”，探春便跟他讨论出处，还准确指出宝玉的杜撰。从这一细节不难看出，探春小小年纪，读书已见功底。

到探春11岁这年，跟她一起相伴的，又多了一个姐姐，薛宝钗。这年冬天时，探春姐妹三人从贾母附近的房间搬到了王夫人正房后“三间小抱厦内 ”。

周瑞家的替薛姨妈来送宫花时(第七回)，探春在跟迎春下棋。她与迎春惜春之间相处和谐，并无争锋吃醋之事。

贾政生日宴中途接到圣旨那天(第十六回)，探春也跟姐妹们一同在二门内等消息。后来终于等到了大姐姐元春封妃的喜讯，她也跟其他家人一样高兴起来。

到探春12岁这年下半年，为省亲别墅所修的园子竣工，母亲王夫人和嫂子王熙凤等人日日忙省亲筹备工作。宝钗黛玉二人每日问候过贾母王夫人，就常到探春的房间闲玩，探春与这两个姐姐也相处得很好。

在次年元宵(第十八回)，皇妃元春省亲时，曾令姐妹们和宝玉都为大观园题匾额、作诗。此时的探春，在诗文能力上可谓知己知彼——她清楚自己比迎春惜春能力略好，同时又“自忖亦难与薛林争衡 ”，于是她也不作他想，就随众应景罢了。

这年正月二十一，贾母带大家给宝钗过生日，探春也随奶奶安排坐席看戏。次日，元春从宫中遣人来，与家人互猜灯谜为乐。探春猜中了大姐姐的灯谜，获赐的奖品是宫制诗筒一个和茶筅一柄。这天下午贾母兴起，也在堂屋里挂起围屏灯笼、摆出奖品，让大家写了灯谜贴到灯上来玩猜谜。探春这回写了拿去贴的谜语是：

阶下儿童仰面时，清明妆点最堪宜。

游丝一断浑无力，莫向东风怨别离。

正巧探春的父亲贾政傍晚下朝，也出席家宴。贾母高兴，让贾政去猜灯上贴着的灯谜。到探春这个，贾政猜中是风筝，探春笑道：“是”。

二

富养之女，阔朗于心，精明于智 

探春13岁这年春天，农历二月二十二，她与姐妹们同入大观园居住，她选的住处是秋爽斋。作者在后文中(第四十回)，特意给我们描绘出秋爽斋大气奢华的装修布置：

探春素喜阔朗，这三间屋子并不曾隔断。

当地放着一张花梨大理石大案，案上磊着各种名人法帖，并数十方宝砚，各色笔筒，笔海内插的笔如树林一般。那一边设着斗大的一个汝窑花囊，插着满满的一囊水晶球儿的白菊。

西墙上当中挂着一大幅米襄阳《烟雨图》，左右挂着一副对联，乃是颜鲁公墨迹，其词云：烟霞闲骨骼，泉石野生涯。 

案上设着大鼎。

左边紫檀架上放着一个大观窑的大盘，盘内盛着数十个娇黄玲珑大佛手。右边洋漆架上悬着一个白玉比目磬，旁边挂着小锤。

其中所提花卉等应季的装饰物，是属于后文的秋季的。想必在二月三月时，那汝窑花囊里，自会有桃李等春季花朵为饰。

在宝玉被灯油烫伤、又同凤姐都被害中邪的意外有惊无险地度过后，探春在园中与姐妹们开心度过了这年的芒种，又在端午节前收到了皇妃元春赏赐的端午节礼。

五月初一的清虚观打醮，探春也去了，与迎春惜春同坐一车。

这年五月初六，史湘云来做客，探春也想着园中会更热闹好玩儿了。谁知宝玉却惹恼了父亲，挨打受伤，大家都去关切宝玉的伤势了。

这年八月父亲贾政出差离家后不久，探春受寒小病，很快痊愈。

病好后，她用花笺写了请帖给宝玉和众姐妹，邀大家共起诗社。她在写给宝玉的帖子中，先谢过哥哥慰问病患及赠送字帖，接着这样解释自己的创意：

……今因伏几凭床处默之时，因思及历来古人中处名攻利敌之场，犹置一歇山滴水之区，远招近揖，投辖攀辕，务结二三同志盘桓于其中，或竖词坛，或开吟社，虽一时之偶兴，遂成千古之佳谈。

娣虽不才，窃同叨栖处于泉石之间，而兼慕薛林之技。风庭月榭，惜未宴集诗人；帘杏溪桃，或可醉飞吟盏。孰谓莲杜之雄才，独许须眉；直以东山之雅会，让余脂粉。……

这用今天的话说就是：

“想前人争名谋利之余，还要弄个园子起社作诗呢；我们现成住在园林当中，不起个诗社岂不可惜？

谁说李白杜甫般的诗才只有男子擅长？东晋谢安曾在东山的隐居处与王羲之他们以诗会友，我们女孩子也可以这样玩呀！”

哈哈，正值13岁的探春，活力充沛、品味雅致，那兴高采烈、奇思妙想的样子如在眼前。这天的小会上，她以院中芭蕉自号为“蕉下客”，又送林姐姐雅号“潇湘妃子”。

各种管理细节商定后，探春说：“只是原系我起的意，我须得先作个东道主人，方不负我这兴。”  

又说：“明日不如今日，此刻就很好。你就出题，菱洲限韵，藕榭监场。” 

于是大家就做了一回白海棠诗，探春最先交卷，她的诗如下：

咏白海棠   限门盆魂痕昏

斜阳寒草带重门，苔翠盈铺雨后盆。

玉是精神难比洁，雪为肌骨易消魂。

芳心一点娇无力，倩影三更月有痕。

莫谓缟仙能羽化，多情伴我咏黄昏。

翌日，诗社里添了活泼有趣的史湘云，探春更高兴了。

再翌日，史湘云做东出题，邀起诗社活动，在螃蟹宴后，诗社的大家做菊花诗。探春这回的两首作品如下：

簪菊

瓶供篱栽日日忙，折来休认镜中妆。

长安公子因花癖，彭泽先生是酒狂。

短鬓冷沾三径露，葛巾香染九秋霜。

高情不入时人眼，拍手凭他笑路旁。

残菊

露凝霜重渐倾欹，宴赏才过小雪时。

蒂有馀香金淡泊，枝无全叶翠离披。

半床落月蛩声病，万里寒云雁阵迟。

明岁秋风知再会，暂时分手莫相思。

 

菊花诗做过，大家又吃螃蟹，宝黛钗三人还为食蟹作诗，十分尽兴。

在座的大家闲聊，探春对得用之人的了解，也在她的发言中体现出来。比如她听到宝玉提到彩霞，就说：

“ 

可不是，外头老实，心里有数儿。太太是那么佛爷似的，事情上不留心，他都知道。凡百一应事都是他提着太太行。连老爷在家出外去的一应大小事，他都知道。太太忘了，他背地里告诉太太。

”

 

这天恰逢刘姥姥又来贾府了，翌日贾母请刘姥姥逛大观园，探春也和姐妹们一同陪逛。这天，大家的早饭正是摆在探春的秋爽斋。正当探春端起碗来要吃的时候，她听到了刘姥姥站起来讲的笑话，也跟大家一样不禁大笑，手一抖将碗扣在了堂姐迎春身上，还好丫鬟们有人忍笑上来帮忙收拾。早饭后，大家到探春卧室中闲坐聊天，刘姥姥的外孙板儿起兴玩闹，探春拣了一个佛手给他玩儿。

这年凤姐寿宴后不久，大观园陆续又添了香菱、薛宝琴、李纹、李绮、邢岫烟几个姐妹。探春更加高兴，邀请她们都参与诗社活动。

到这年下第一场雪那天，大家齐聚大观园芦雪庵起社。这天最为热闹，开始探春随湘云宝玉几个人同吃鹿肉烧烤，中途平儿凤姐都加入了进来，之后作诗的题目是即景联句。

这次作诗，探春只在香菱的“有意荣枯草”之后联了一句“无心饰萎苕”，再出了一句“价高村酿熟”。此后她就都是看别人联句了，尤其以湘云黛玉宝琴所出最多。她们互相抢答，场面十分欢乐有趣。探春在听别人联的时候，将大家的句子都写了下来，以便评比。评出宝玉落第，大家罚他去向妙玉讨要红梅花，又再为红梅花作诗，十分尽兴。

翌日探春随姐妹们到惜春处看她作画，又一起为过年预备灯谜。

到次年春节、元宵，都有隆重的家族聚会，探春也随众取乐。

三

代理管家，放手历练 

这年春节刚过完，家里主要理事的王熙凤小产，需要卧床休息。母亲王夫人先后安排了李纨、探春与薛宝钗参与家事管理。

于是，从探春14岁这年春天开始，她就与李纨、宝钗成为同事，开始了管理家务的工作。她们的办公地点在大观园门口南边的议事厅儿，除了处理荣国府内的日常事务、减少不必要的支出，探春还主动发起改革，优化了大观园内的农产管理。虽然有赵姨娘不时添乱，但她的工作还是得到了大家真心的支持。

在探春提出她的大观园农产管理方案时，更有宝钗帮她将执行细节进一步完善，于是顺利推行了。

不久，贾母等家长因宫中老太妃的丧事而到皇陵上去了，探春李纨宝钗三人承担了更多的管家工作。这时，农产管理新法推行后的园内情景大致如下：

因近日将园中分与众婆子料理，各司各业，皆在忙时，也有修竹的，也有𠛆树的，也有栽花的，也有种豆的，池中又有驾娘们行着船夹泥种藕。香菱、湘云、宝琴与丫鬟等都坐在山石上，瞧他们取乐。

当然，让探春得到历练的，还不止于此。

荣宁二府正处于家道中落的过程中，仆人良莠不齐却无法去愚留贤，而且人们之间矛盾丛生，种种弊端都已浮现出来。探春虽有平儿这样经验丰富的人鼎力支持，却也无法处理妥所有的弊端。于是她保持着清醒观察的状态，避免自己偏听偏信。

很快到了宝玉15岁生日，探春才知道这天也是平儿的生日，于是提议大家一同给平儿庆生，也请同生日的宝玉和另两位姐妹同乐。探春还接了鸳鸯也来，与她同桌而坐。

大家抓阄行酒令，饭后又各自休闲玩乐。探春和宝琴下棋期间，还在处理家务事。

这天晚上宝玉处的怡红夜宴，也去人请探春来一起玩占花名儿；探春考虑李纨与自己同担管理之责，于是又请了李纨一同赴会。

探春抽到的是杏花，签子上写着“瑶池仙品”和“日边红杏倚云栽”，还有一条注：

得此签者，必得贵婿，大家恭贺一杯，共同饮一杯。

探春对此的反应是：红了脸，扔到地上，说签上有“混话”。大家都笑了，来敬她酒，她不肯喝，被史湘云等三四个人强制灌了一杯。她要求换个别的玩大家也都不同意，又被湘云拿着她的手掷了骰子，好找下家。

探春这晚与众人玩到子时初刻之后才散，各自回去休息。

此后不久，宁国府贾敬去世，家中又添了不少事，诗社活动便暂停许久。

四

远嫁的命运，从预兆成现实 

到探春15岁这年春天，因黛玉的一首《桃花行》，大家本要重开诗社。却接连遇到其他事，又赶上宝玉因父亲将归而须补齐功课，诗社活动就又延后了。

直到暮春时，才有机会起社。黛玉邀大家到潇湘馆一聚，以柳絮为题填词。探春抓阄抓到的词牌是《南柯子》，她在一炷香的时间里只作了半首：

 

空挂纤纤缕，徒垂络络丝，也难绾系也难羁，一任东西南北各分离。

宝玉看到兴起，为她续了下半首：

落去君休惜，飞来我自知。莺愁蝶倦晚芳时，纵是明年春再见，隔年期！

这词自然也是探春命运的写照：远嫁，与家里联系少，虽有哥哥宝玉在途中相助，但再能回来探望家人时，早已物是人非。

探春15岁这年年中，贾政出差归来。到七月底，贾母80大寿的寿宴上，叫了探春与众姐妹们一起出来会客，获得大家称赞。席上的南安太妃与北静王妃两人，都特地赠送礼物给她们每位。

此后荣国府严查仆人们夜赌，让探春重新认识了下人赌博的不良影响。

很快又出了事，邢夫人的陪房王善保家的撺掇王夫人，组织人手查抄园中的丫鬟们有无违禁物品。这天夜里查到探春这里时，她严阵以待，言辞有力：

“ 

我的东西倒许你们搜阅，要想搜我的丫头，这却不能。我原比众人歹毒，凡丫头所有的东西我都知道，都在我这里间收着，一针一线他们也没的收藏，要搜所以只来搜我。

你们不依，只管去回太太，只说我违背了太太，该怎么处治，我去自领。你们别忙，自然连你们抄的日子有呢！你们今日早起不曾议论甄家，自己家里好好的抄家，果然今日真抄了。咱们也渐渐的来了。

可知这样大族人家，若从外头杀来，一时是杀不死的，这是古人曾说的'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必须先从家里自杀自灭起来，才能一败涂地！

”

这一席话，说哭了探春自己，也让以凤姐为首的人们都默然了，大多准备就撤了。可王善保家的却毫不识趣，竟去动探春的衣襟，还自以为有趣地说：“连姑娘身上我都翻了，果然没有什么。”

探春可毫不觉得有趣，抬手就给了这婆娘脸上一巴掌，大怒道：

“ 

你是什么东西，敢来拉扯我的衣裳！我不过看着太太的面上，你又有年纪，叫你一声妈妈，你就狗仗人势，天天作耗，专管生事。如今越性了不得了。

你打量我是同你们姑娘那样好性儿，由着你们欺负他，就错了主意！……

”

这一场，以众人小心安抚探春，同时劝王善保家的闭嘴而结束。

当晚的查抄，固然是以挑事之人遭现世报为结局，但探春却无法因此高兴。她更深地感觉到了家人们之间，难以掩盖的恶意。

她打算直面一切。比如，当她遇到宝钗准备搬出大观园时，就直言支持宝钗搬走，避免对方卷入矛盾中；再比如，当她听说王善保家的被邢夫人处罚了，也并不侥幸偷乐，还是保持观察。

这年中秋时，贾府众人在大观园的凸碧山庄摆开家宴，贾母却总觉得气氛冷清。到宴席之末，其他的姐妹们都陆续离席了，探春独自坚持陪坐，直到奶奶贾母发话，她才回去休息。

接下来的一两年间，在经历了家中接二连三的坏消息之后，17岁的探春，遇到了南安太妃的到来。因南安王爷在西海沿子的战事需要，他们计划收她为义女，筹备为国和亲。她只能同意。

正如，(第五回)太虚幻境中探春的命运图册所载：

又画着两人放风筝，一片大海，一只大船，船中有一女子掩面泣涕之状。也有四句写云：

才字精明志自高，生于末世运偏消。

清明涕送江边望，千里东风一梦遥。

 还有组曲《红楼梦第五支 分骨肉》所唱：

一帆风雨路三千，

把骨肉家园齐来抛闪。

恐哭损残年，告爹娘，休把儿悬念。

自古穷通皆有定，离合岂无缘？

从今分两地，各自保平安。

奴去也，莫牵连！

如果说，迎春出嫁后的生活，是一眼望到头的、无法扭转的悲剧；

那么，探春出嫁后呢？

她的处境，是独立面对一个异域的全新生存环境；

她的状态，则是早已做好了准备，去争取更好的生活。

——我理解，曹公给探春的预言，更像是一个开放性的结局。

能确定的是，与宝钗成亲不久的哥哥宝玉，曾随探春的队伍前去送亲，让她在路上有所安慰。但到达之后不久，宝玉就返程了，留下探春独立去面对新生活的一切挑战。

我想，虽然离家千里，万事靠己，但清醒理智、充满活力的探春，还是足以应对新环境带来的挑战。而且，与赵姨娘的彻底分离，虽让探春永别了亲娘，但也让她得以摆脱羁绊，必能展翅高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