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阿炳 四岁的阿炳望着房屋外的白幡摇摇晃晃，此时却还不懂什么含义，门前吵吵闹闹的嘈杂声音此起彼伏，热闹了几天，终是停歇了下来。 阿炳眼睛瞪大了开始寻找起来，却再也找不到以前抱着他的母亲。 阿炳的幼年很孤独，孤独到内心有任何事都无法向外人倾诉。这个华清和的私生子，生来就被剥夺了家庭慈爱的权利，跟着婶母的日子并不好过。 从小没有接受过家庭温暖的小孩，总比一般孩童要坚强得多。 阿炳在孩童生涯艰难地成长着，年纪稍大些，那是1901年， 他跟着所谓的“师傅”入了道观修行。 此刻他还略显懵懂地看着眼前这位带他入门的师傅，更也想不到，这位师傅竟是他的生父。  阿炳雕塑 可阿炳依旧并未直接享受到父爱，“师傅”开始让他到私塾识文断字，身为孤儿的阿炳很是开心，有书读确实是一件值得开心的事。 华清和最善乐器，道教的每次演奏都需要华清和来安排，看到阿炳已经逐渐学会识字，华清和便想传授给阿炳自己的乐器技术。 阿炳自然是开心的，平日里就看着师傅在道教音乐上进行吹奏，向往着有一天自己也能像师傅那样，吹奏自己喜欢的曲子。 此时师傅提出来教他演奏，自然是再好不过，阿炳就从笛子开始学习，后来已驾轻就熟时，阿炳被师傅教导迎风吹笛。迎着风并不容易吹奏，阿炳仍乐此不疲。  阿炳学会了笛子，然而乐器种类甚多，阿炳又被师傅教授了二胡， 每每弦上沾染自己勒出的鲜血，阿炳是觉得值得的。想到有朝一日自己也能在大殿演奏给其他人听，心里说不出的开心。 虽说练习的日子格外清苦，手上也多了数不尽的伤痕，可也能算阿炳较为幸福的时光了吧。 常言道慈母严父，起码在那无数个练习的日夜里，有个不算高大的身影一直在伴着他。  1910年，是个让阿炳印象深刻的一年，阿炳的乐器技艺已青出于蓝，鼓、笛、二胡、琵琶等乐器已能顺手拈来，得父亲批准，阿炳正式参加道教音乐吹奏。 阿炳本就长得相貌堂堂，还有一副好嗓子，一曲终了，荣获了大家不少掌声，大家看着这个平日里沉默的少年，却是在乐器中，奏出了动听的语言。 众人由衷地佩服起来，他被人们誉称为了“小天师”。 阿炳是打从心里高兴的，自己多年的辛苦终是没有白费，这一刻，眼角冒出了泪花，在那拼命抱着乐器苦练的日子里，自己等来的就是这个时刻。  学琴的道士 不能说是光荣，只是一个“孤儿”终于得到了大家的认可。 此后阿炳声名大噪，闻之听他来演奏的人络绎不绝，但阿炳此时并未放松自己的乐艺，依旧和往常一样，每日的刻苦锻炼。更加使得自己的乐器技术迈向一个新的高度。 “彦钧，你过来，我有事要和你说”，此刻华清和睡在病榻上用着柔弱的力气喊道。华彦钧自然是阿炳，是这“师傅”给他起的名字。 阿炳看着这位陪伴他良久的师傅，心里难受得紧，虽不说刻苦陪伴他这么多年，也不仅仅是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这样的思想理念。 阿炳心里有的，只是不舍以及再不舍的感情。 他知道这位师傅将要离别于世，阿炳迈着沉重的步子走向华清和，到床榻下，握着他的手坐着。 华清和似是忆起了往事般，喃喃道：“这么多年，我这父亲当得确实对不起你！”然后叙述起了往事。  道士 阿炳确确实实地陪着这位老人走完了最后一程，看着父亲咽完最后一口气，阿炳强如五雷轰顶，心底里说不出的五味杂陈，此刻却发泄不出来。 阿炳一直以为自己是孤儿，他一直是这样认为的，总览21年的生涯，他很累，也很倔强，苦难里的孩子容易成长。 但内心无不希望有一根顶梁柱支持着他走着，强如华清和，这个真正意义上的父亲。 为什么？为什么我还有父亲尚在人间？为什么这10多年来我受尽别人冷眼相待，都只是我自己默默承受？ 为什么婶母的无情，以及别人喊我孤儿的时候，你却没有站出来？这无数的思想汇聚在阿炳脑海里久久挥散不去。 看着眼前父亲的尸体，阿炳伫在那里，愣愣地站着，此刻仿佛时间静止，但他确实就想站在那里，哪怕多站一会。 1918年，父亲去世，他继为雷尊殿的当家大道士。他得到了父亲留下来的一切，其中，有把家传的红木二胡。 无锡城中道观洞虚宫里雷尊殿的新任当家道士华彦钧疯了，放任自流了，这是大家口耳相传的信息。  雷尊殿 “快过来啊，我带你看看好东西”，眼前的中年人一脸尖嘴猴腮相，面容形同枯槁，身材瘦削，行为举止间有些不自然。 这是阿炳新认识的“朋友”，据说他这里有东西可以忘掉烦躁和愁苦，阿炳就来了，此时的阿炳早已醉眼朦胧，看不见远处烟雾缭绕的房子。 房子很大，往里看，一排一排的小房间堆砌起来，每间房子都有一个床榻，一个柜子，有的甚至没有柜子，床榻上放着各种各样的器具，都是阿炳从未见过的。 阿炳往里看着，这一排排屋子里，鱼龙混杂，有的房间装饰豪华，有的房间却宛如杂草房，有穿金戴银的达官显贵，有婀娜多姿的妇人，还有码头上的民工，府衙里的官人。  房间里烟雾缭绕，但看那些人的表情，却仿佛置身仙境，舒服地呻吟着，恣意地叫喊着。 阿炳醉眼惺忪，就这样被朋友牵着安置在了其中的一间屋子，朋友也差人送来了烟枪，阿炳看着这新奇的抽烟器具，尤为好奇。 “朋友”开始手把手教他，拿起手中的鸦片，然后搓成小丸或小条，在火上烤炊软后，塞进烟枪的烟锅里，翻转烟锅对准火苗，吸食燃烧产生的烟。 “朋友”露出了置身云端的神情，而后咂了咂嘴。 阿炳开始了自己的放任自流生涯。直至天方鱼肚白，阿炳终是过了酒劲，看了看手中的烟枪，嫌恶般地丢在一边，沉思了良久，又按耐不住给拾了起来。 自此之后，阿炳就被欲望主宰了，或者说，是20多年的压抑和苦闷得到释放了。 内心那无处释放的情绪如同找到了宣泄口，这原本坚固的大堤，终究是垮了，垮得自然，垮得那么干脆。  阿炳开始流连于妓院和烟馆之间，阿炳内心是自感矛盾的，这些生活纸醉金迷，能给他带来身体乃至精神上的暂时愉悦。 可在他仅有的那些空暇时间，在他那个住了许久的小房子里，他依然还是他，更或者说，他的内心，依旧还是那个蜷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的孩子。 吃喝嫖赌，外加一个抽，这是当时证明一个人废了的关键词语，每每提及这些，人们是打从心里厌恶的。 “有些人活着，他已经死了，如今这句话前半段拿来说阿炳我感觉是恰如其分的。 荒唐的生活带来荒唐的结果，因为梅毒侵害他瞎了眼睛，丧失对道观的控制。这个结局，阿炳早已想到。 可却未曾想到自己的放任自流导致了失明。 生命中仅有的光亮消失了，阿炳到这里似乎是释然了，也或许是内心的不安分情绪开始停止，总之，一切的一切，随着这场失明告一段落。 阿炳开始沿街卖艺乞讨了，因为已经无力参加从事劳动，每天摸索着墙壁出门，又再次摸索着墙壁回来，虽然心情平复了，但是每日的生活依旧多有不便。  电影《二泉映月》 强如老天不会放弃人一般，在某日的清晨，阿炳虽未看到，但生命中最重要的那束光照到了他的脸上。 流落街头后，族人安排江阴的农村寡妇董催娣来照顾他。世事就是这样矛盾，痛苦绝望中的阿炳没有破罐子破摔。 一处茅草屋，两三片破砖瓦房，在这些东西的映衬下阿炳的脸也显得灰暗，这是催弟看到的现状，可催弟并未有丝毫怨言。 催弟没有文化，丈夫早逝，就硬生生守了活寡，自身更没有谋生的手段。听到有人说这边可以讨口饭吃，催弟就这样出现在了阿炳的面前。 催弟开始照顾阿炳的起居，有了人帮衬的阿炳便不再受困于生活中的不便，可以安安心心的搞自己的创作了。  每日早出晚归，来往之间，互相帮衬，两人之间早已无比默契。那年代，真实的爱情并不是三言两语说出来的。 是在双方经历过苦难之后，那举手抬足间的默契，一个动作就能知道双方的意思，那直击心灵的感觉，或许那才更称得上爱情。 1929年，是阿炳又再次迎来好事的一年，大红喜字挂身上，最俊不过做新郎，他依旧戴着他那副黑色墨镜。可所见之处，均是喜色。 那一年，阿炳与江阴农村寡妇董催娣结婚。想来阿炳生命中最幸福的时间是在此刻吧！ 1931年，九一八事变来了，随之而来影响的是无数中国人的命运，东北地区沦陷了，无数的国人开始逃亡，居无定所。 阿炳常常看到新闻中各处人民支离破碎。 空有一腔热枕的阿炳，却奈何身为盲人，保护不了他所热爱的故乡。 阿炳与妻子 1933年，阿炳与寡妇催弟同居。同年，日军侵华的阴谋也在逐渐加深，阿炳虽无力执枪，却操起了艺术的武器，他编唱《十九路军在上海英勇抗击敌寇》的新闻。 尽自己微薄之力报效家国，这是阿炳当时的写照。 日军侵占无锡后，阿炳和催弟一同到双方老家避难。不久赴上海，在昆曲班仙霓社担任琴师。 阿炳时常和妻子走街串巷卖艺，那时已不缺收入来源，可阿炳还是想把艺术传播得更远一些，好让更多的人听得到。 阿炳先创作出了《听松》，这是一首气魄豪迈、情感充沛的二胡独奏曲，倾吐着不愿当亡国奴的爱国主义热情。阿炳想把二胡比剑，尝试用艺术感染同胞。 民国28年重返锡城，再操旧业。阿炳弃了琴师，专程和妻子开始卖艺演唱。他每天上午去茶馆搜集各种新闻，回来构思创作，下午在崇安寺茶馆门前演唱。 夜间在街上拉着二胡，演奏他创作的《寒春风曲》。 阿炳是技艺集大成者，他的琴艺十分高超，可将琵琶放置在头顶上弹奏，还可以用二胡模仿男女老少说话、叹息、欢笑以及鸡鸣狗叫的声音。 其间阿炳创作了很多优秀的乐曲，最有名的当属《惠山二泉》，以及《听松》《寒春风曲》，琵琶曲《大浪淘沙》《龙船》《昭君出塞》等等.... 民国36年，阿炳肺病发作，卧床吐血，从此不再上街卖艺，在家以修理胡琴为业，艰难度日，度日如年。 随着身体一天天的不支，阿炳也曾想过，自己那无数个日日夜夜饱含满腔情调写出来的曲子怕是再也不能为人演奏了。 这天，催弟偶然见到，墙外的枯枝不知怎的，又在旁边添了几抹新绿。说与阿炳听，阿炳笑道：“许是好日子要来了吧”。 1949年4月23日无锡解放，阿炳和他的《二泉映月》等乐曲获得新生。 1950年，阿炳听说有人要帮他录制自己的曲子。阿炳心里说不出的高兴，听他们说，可能以后曲子还会被更多的人知道。阿炳笑了，很多年没有笑容的他，今天却笑了。 这天，阿炳整了整衣服，带上久违的墨镜，又再次出征了，阿炳想让世人记得，他是喜欢为大家带来快乐的，如同卸甲归田的老兵，又拾起手中的剑，去征战了。 一曲终了，余音绕梁，杨荫浏教授愣在那里，许久才回过神来。 “你这曲子可有名字？” “没有”。 “无锡有映山湖，那便叫《二泉映月》吧”。 “好，好，好，就叫《二泉映月》”。 自此，《二泉映月》最终定名。 阿炳的身体越发不行了，那日录制时手也在微微颤抖着，又过了些许时日，无锡牙医协会成立大会的文艺演出来邀请阿炳。 阿炳摩挲着手里那把红木二胡，喃喃道：“再拉一曲吧，老伙计”。 阿炳的最后一次演出是1950年9月25日，也就是录音后的第23天，是无锡牙医协会成立大会的文艺演出。阿炳支撑着病体出门，由于他走得慢，到会场时演出都快结束了。 阿炳走上舞台，坐在话筒前面。这是阿炳平生第一次面对话筒演出，也是唯一的一次。阿炳想一开始弹琵琶，后来台下有人叫着要阿炳拉二胡，阿炳的好友黎松寿劝道：“你身体不好，别拉了。” 阿炳愣了愣神，而后坚定地答道：“我给无锡的乡亲拉琴，拉死也甘心”。 接着就拉起了他不知拉了多少遍的《二泉映月》。满场都是人，连窗户上也站满了人。演出结束的时候，台下掌声和叫好声不断，阿炳听见就脱下头上的帽子点头示意。 阿炳越发地觉得身体不行了，再也无力拉起那把二胡了，交代了身后事：“死后啊，就把我葬在无锡西郊璨山脚下吧”。阿炳颤声道。 阿炳即使身处黑暗之中，也依旧向往着光明，从未放弃过与黑暗作斗争。 阿炳故居 二胡独奏艺术自此广为流传，中国的弓弦乐器也自此进入了全新的发展阶段。 阿炳立足于本土文化为主的创作，在民族音乐领域内不断地向前延伸。作曲中把爱国主义和民主主义当基础，也保留了江南音乐的柔美与健朗。 其影响力远扬海外，1959年10周年国庆时，中国对外文化协会把它作为我国民族音乐的代表之一送给国际友人。 1985年，美国评出了10首最受西方人欢迎的流行乐曲，《二泉映月》名列榜首。 1991年，一位英国音乐家在美国的一场音乐会上听了《二泉映月》的录音后激动地对一位贝多芬的故乡人说：“中国的贝多芬！中国的《命运》！” 法国总统密特朗一生只喜欢这一首二胡曲。 从上世纪50年代录制开始，《二泉映月》在不到30年的时间内，就成为了世界名曲，被多地演奏。扩大了中国音乐在世界的影响，证明了其强大的生命力。 阿炳奉献给人类音乐珍品的艺术价值是无法估量的。 时至今日，提起中国古典音乐，只需记得，在那走街串巷，人群熙熙攘攘中，又或是在静夜里，那一弦曲调婉转悠扬的二胡就够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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