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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在公||步秋

 文史艺苑 2021-11-18

步秋

文/张在公

这秋天,来的特快,未立秋,便秋风意意。大家别笑,这是真实的五寨气候。在人们度暑到这块圣地的时候,大约是七月份,居然凉爽,况到八月立秋后能不起秋风吗?季节未老先衰,况人乎?

悲秋?故乡有落霞而难现孤鹜,在诗情画意里,除了实实在在的真外,确也难寻一点点水的皮润。除了一润清涟的涓涓外,剩下的任由自然沧桑。

在乡间,偶尔遇到了一位三十多年前的学生。

他轻轻地唤道:“老师,您真还年轻。”

我愕然了,努力从记忆库里搜寻着“少年闰土”的影子。

看我窘迫的样子,他笑了笑:“三十多年了,当然记不起了,我是xxx。”

在名字的记忆痕迹里,一个倔强的少年形象终于跃然脑海。他在班里虽然不是成绩最好的学生,但数学是其强项,在班里也可显露头角。唯一的是语文差,作为高中生,作文写不满五百字,也是让我很头疼的一位学生。高三的时候,由于父逝的原因,居然退学回村里了。当时许多老师都为之惋喟。

而今,站在我面前的已不是那个青春活力四射的少年,而是双手结满老茧、满脸沟壑纵横的老者。有两颗门牙各掉了半截,面容和年龄根本不成正比,难怪他说“老师还年轻”。原来拿锄头和拿粉笔头在生命的意义里也有很大区别。

“噢,是你,那么好的一个娃,怎还在村里?”我不禁脱口。不是我鄙视农村,更不是我看不起农民的儿子,而是那个年代,能上高中的学生,确也是那代人中的佼佼者,何况一个三百多人的小山村,能走出几个高中生?几个大学生?我诧异了。

“好啥哩?没念成书,甚也不行,辜负了老师们的一片心。”他讷讷地说。

“孩子们都大了吧?”我冒昧地问。

“老师,我光棍一个,陪老妈度日。”他抽搐地答道。

猛然间,感到自己犯了一个常识性错误,世事本常规,但常规的思维也会让你掉入尴尬的境地。“何不食肉糜”的蠢,让我心有点跳、脸有点红,饱汉不知饿汉饥。

“哦,……”我结舌了。

“其实,一个人过就挺好,省去许多麻烦。"他为自己的单身辩解。

中午,他留我到他家吃豆面饸饹,顺便看看他家的生活状况。用村里人的话,就是串个门,认个门槛。

走到大门口时,扑入眼帘的是朱红色大门,与城里人家的一样,很有点气派。

“这哪象个光棍家?”我心里嘀咕。

推门进入院里,正面是三间整洁的大瓦房,瓦房西边陪有两间矮矮的土窑,想是祖上留下来的。东南西三边都搭了彩钢棚,棚里堆满了刚收完的玉茭棒,小山似的。

我指着玉米堆问:“今年收成还行?”

“可以,”他答道,估计有个三万多斤吧。”语气中透着一点自豪。

此时,他的母亲从大正房里出来,说:“有戚人儿?”

“我老师。”他对母亲说。

“快进家,稀罕的来来。”他母亲殷勤地拉开堂屋门。

他的母亲已七十好几了,但看上去身板依然硬朗,穿着朴素整洁,属精明强干的那类。

到屋里,脱鞋上炕,摆上小方炕桌,桌上放香烟、灰缸、打火机。

他母亲说:“你俩坐着告诉,我去做饭。”

这样,我俩边吸烟,边唠叨起来。

他说,那年父亲遭车祸意外去逝,好像天塌了一般,家里几十亩地,母亲一个人实在是照顾不过来,而哥姐又各自成家了,唯一指望的劳力非他莫属了,所以就退学了。

他说,农民的眼光永远比不过老师的眼光。那年头,你们一年的工资不会超过两千,而我们种葵花,不居家(轻易)就卖一万多,是你的五倍多。唉,可一辈子过下来,农民还是农民,教师还是教师,走着走着就不一样了。

他说,他家是村里的好人家,村里村外,也曾有过许多提亲的,他硬是不同意,觉得同学们都还在读书,自己问媳妇,是不是有点脸上挂不住?也觉得村里这些女娃们没文化,娶了也没有共同语言。这样,一拖几年,回头看,同龄的女娃们十七、八就都嫁出去了,娃们也五、六岁了,而自己依然单身,才发现自己选择对象的空间几乎为零了。

知识改变命运,可知识也捉弄命运。

他说,二十四岁那年,听说有几个同学在城市里上班,他想:我也到城市里找工作生活。于是,他到了太原。工地上搬过砖,饭店里帮过厨,总挣不下几个钱,瞎折腾了五、六年,又回到了村里。在城市里混,有文化和没文化差别太大,本以为自己是个有文化的人,可到了大城市,算个啥?

此时,厨房己飘来胡油的香味,一会儿,一碟油炸花生米端了上来。他下地到堂屋提回了两瓶晋泉酒,拿来两只酒杯,斟满。我俩开饮了。

他边斟酒边说:“我一般喝太原的酒。”眼神里透着对太原的留恋。

我想:在打工的那五、六年里,他肯定是有故事的,但不是一个当老师的我该去问的话题。

一会儿,又端上了“葱花炒家鸡蛋”,端上了“山蘑炒肉”。

我忙说:“嫂子,行了,吃不了这么多。”

他母亲撩起围裙,掖到腰间,来到炕沿边,笑笑地说:“村里也没啥好吃的,老师吃好喝好。”

接着说:“娃是好娃,就是命不好,自个又要强,结果连个老婆也没娶下。”她眼角似乎有微微的泪花在闪。

酒下肚,思维快,话必多。

他说,告别城市,回到村里,也就认命了。重拾农民的身份,安安心帮母亲种地吧!这些年收成还可以,母亲把每年卖粮的钱攒起来,将房子翻修了一番,一切都好,就是缺个老婆。其间也搭伙过几个女人,都是寡妇,带孩的那种。

我说:“将就着过吧,带孩子怕啥?你们再生一个亲生的不就得了。”

“老师,你不懂,”他分明有点醉意了,“猪肉贴不到羊身上,不亲是大事。”

他絮叨着:每个和他搭伙的都是为了他的钱,帮她们渡过难关,典型的驮柴驴。其中有一位搭伙人曾为他怀过一个孩子,不知是她夫家人的原因,还是带着的孩子们的原因,更兼还是他赚钱能力的原因,这位搭伙人最终还是下决心将肚里的孩子流掉了,婚姻到此也结束了。

推杯换盏,此时的他已眼泪汪汪,仰脖,一杯酒全倒肚里了。

“别这样喝,”我劝道,“多包容一点,还可以找一个志同道合的人嘛!”我分明也醉意十足了:都快五十的人了,还谈什么“志同道合”?哄鬼去吧!

“不了,不了,老师,老师……”他讷讷道,“一个人过就挺好,挺好……”

望着一个委屈的小老头在老老头面前诉苦,又能用什么样的语言安慰他呢?

常言:春花秋实。可春本就无华,何来秋实?

他母亲劝道:“别喝了,都是命,各人有各人的活法。”

“都是命”?面对老者,我质疑了。

“希望是本无所谓有,无所谓无的。这正如地上的路:其实地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也便成了路。”

我知道:是他母亲坚定的守望,让他支撑到了今天;是他母亲顽强的对生活的憧憬,让这个家变得整整洁洁;是他母亲敢于战斗生活,才让这个家依然焕发生机。可或许也是农民母亲的短视,才让他……

就像今天,原本是奔着豆面饸饹而来的,谁知却让美酒、炒菜诱惑了,饸饹是一口也没吃。

人生的十字路口,哪条道荊棘满布?哪条道通向罗马?迷惘中,徬徨中,只有上帝在那儿微微发笑。就像我们看到蚂蚁寻不着窝一样可笑。

秋风起了,醉意中的我迎着秋风,想吹散心中的结。他踉踉跄跄地送我出村,挥挥手,伴着秋风,能否扫净他满脸沟壑里的泥尘呢?

毕竟,秋天只留下瑟瑟飘叶,枝头无果,未免不是一种一萧然!只可叹,这秋来的太早。

2021年11月11日张在公作于砚城

作者简介

张在公,男,1966年出生,五寨一中教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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