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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 外篇 在宥

 修远兮 2021-11-19


本篇主旨为反对人治。

作者认为,一切人为的治理天下的行为只会给天下人带来灾难,为君为政者应无为而治,如此才合于天道。

分节导读:此节重点写“宥天下”的政治思想。作者认为,只要天下人都“不淫其性,不迁其德”,天下便无需治理。因此无论是让百姓欢欣的圣德之治,还是让百姓痛苦的暴虐之治,都会破坏人天性的安宁,都不可取。作为统治者,与其治天下,不如宥天下,为百姓提供宽松悠然的生活环境,让百姓保持心灵的恬静与愉悦。即使迫不得已君临天下,如果能不放纵情欲,不炫耀聪明,精神合于自然,万物自会如升腾而起的炊烟一般欣欣向荣。)

只听说使天下人自在安然地生活,没听说过要治理天下百姓的。

所谓自在,就是怕天下人超出原有的本性。

所谓安然,就是怕天下人改变了根本的德性。

天下人不超出原有的本性,不改变根本的德性,哪里还需要什么治理天下呢?

当初尧治理天下时,使天下人都兴高采烈地乐其本性,这是不安然守静。

而桀治理天下时,使天下人都劳累疲病地苦其本性,这是不舒畅欢愉。

不守静也罢,不欢愉也罢,都是违背德行的。

违背德行而可以长久的,这是天下所没有的事。

人过于欢乐,就偏于阳,过于愤怒,则偏于阴。

一旦阴阳失调,就会四时不顺,寒暑失调。

这样岂不反过来伤害人的身体吗!

使人喜怒无常,居无定所。

思考问题丧失根本,做起事来半途而废,于是乎天下人开始狂妄自大,自命不凡,而后便有了盗跖、曾参、史䲡的行为。

所以尽天下之物不足以劝善,尽天下之力不足以惩恶,因此,天下之大竟不足以赏罚。

从夏、商、周以后,乱哄哄地只把赏罚当成能事,哪里还有功夫安于性命本来的情态呢!

至于喜欢目明,就会沉迷于色彩。

爱好耳聪,就会沉迷于声音。

讲仁,就是惑乱于德。

讲义,就是惑乱于理。

提倡礼,便是助长技巧。

提倡乐,便是助长淫逸。

推崇圣,便会沉溺于技艺。

推崇智,便会吹毛求疵。

天下人如果能安于性命之情,这八者可有可无。

天下人如果不能安于性命之情,这八者就会纠结迂曲、纷乱烦扰而把天下搞乱。

可天下人却反而推崇和珍惜它们,可见天下人所受的迷惑真是太过分了。

这些人哪里是把它们当成错误而抛弃呢!

他们简直是斋戒后去谈论它们,恭敬地去传授它们,手舞足蹈地去供奉它们,我对此又能怎么样呢?

所以说,君子一旦不得已而君临天下,最好是无为而治。

无为之后才能安于性命之情,所以说以看重生命的态度看待天下,才可以让他管理天下,以爱惜生命的心情对待天下,才能够让他治理天下。

所以君子如果能够不放纵情欲,不炫耀聪明,安然不动而神灵活现,深沉静默而蕴育惊雷,心有所动而天随人愿,从容无为而万物如尘埃一般自然运动。

我又何必多此一举地去治理天下呢!

修远之思评:儒家的孟子认为人之初,性本善。荀子认为人性本恶,而无论是孟子还是荀子,都认为统治者应对百姓施以教化。只有庄子坚持人性本以完善,无需实施教化,只要给其宽松的环境,任其发展便好。这反映了庄子对人性的信心。当然,庄子也没有回避人性的脆弱,人的自然本性虽然珍贵,却也容易被形形色色的欲望蒙蔽,而往往越是身居高位的人,受到诱惑的机会就越多。这些诱惑有可能来自金钱和地位,有可能来自各种肉体享受,也有可能来自干一番事业的雄心壮志。人们多习惯将仁、义、礼、乐、圣、智,当做美德,大力推崇,庄子则看到了沉溺其中的害处。倡仁可乱德,倡义会逆理,倡礼会增加人追求机巧的欲望……一个英明的统治者有可能抵御住奢靡生活的诱惑,却未必能抵御住美德的诱惑。庄子认为治天下不如宥天下,统治者应任性无为。在今天看来,这一观点未免有些极端,但其中仍有不少可取之处。作为管理者,不只要有“管”的智慧,还要有“宥”的智慧,懂得给下属较宽松的工作空间。这样一有利于调动下属的创造性,锻炼他们独立解决事务的能力,二也有利于让他们拥有好的工作心情,乐于为该管理者工作。)



分节导读:此节主讲人心,借老子之口指出人心的特点是“排下进上”:被排挤就会感到压抑,受到表扬就会高昂。由于人心极易被惊扰,束缚人心必招致祸患。黄帝试图用仁义来改变人心结果却让人心欲念丛生,导致无休无止的争名夺利,纷争厮杀。在作者眼里,圣知仁义就是祸患之源,要天下大治必要“绝圣弃知”,将人心从仁义圣知的枷锁中解放出来。)

崔瞿问老子说:“不治理天下,怎样使人心向善?”

老子回答:“你必须谨慎,不要扰乱了人心。人心受压抑就消沉,受鼓舞就振奋,心志的消沉和振奋之间,犹如被囚禁、伤杀,柔美的心志表现可以柔化刚强。一个人饱受折磨时,心理上备受磨难,如火烤,如冰冻,水深火热。心绪变化之快,顷刻之间就能来往于四海之外。安定时深沉静默,激动时高悬九天。骄矜自傲而不受约束的,就是人心啊。当初,黄帝开始用仁义之说扰乱人心,使得后来的尧、舜奔波得连腿上的汗毛都磨光了。就是为了供养天下人的形体,为了施行仁义而愁劳心思,煞费苦心地建立法令制度,然而还是不能胜任。于是,只得把放逐到南方的崇山,把三苗流放到西方的三峗山,把共工也赶到了北方的幽州,就是这样也无法治理好天下。到了后来夏、商、周三代的时候,天下就大乱。下有暴桀、盗跖,上有仁曾、孝史,儒家墨家兴起,于是喜怒互相猜忌,愚智互相欺骗,好坏互相指责,真假互相讥讽,世道也就衰落了。不能同归于大德,人的性命也就被伤害了。天下崇尚心智,百姓就多纠葛。于是君主靠斧铖来制裁,以法律来杀伐,用刑具来处决。天下纷然大乱的根源就是君主扰乱了人心。所以,贤者隐居在高山深谷之中,而国君忧虑于朝廷之上。当今之世,身首异处的死人多得相互堆积,身戴刑具的犯人多得相互推挤,受刑被杀的人随处可见,而儒家墨家还踮脚举臂于刑徒之间唉,真是太过分了!也太不知羞愧和可耻了!我不知道圣智不是刑具的开关,仁义不是枷锁的部件,怎么知道曾参、史不是暴桀、盗跖的先声呢!所以说,断绝圣明,抛弃智巧,天下就会大治了。



分节导读:此节讲述了两个关于求道的故事。黄帝和云将都曾抱着以道干预自然的目的向圣人求道,但由于其想法本身就与道家主张的顺乎自然、无为而治相悖,所以黄帝遭到广成子的斥责,鸿蒙则以“吾弗知”回答云将。直到黄帝和云将询问修身之法,广成子和鸿蒙才对其进行点拨,要他们以养心为重,谨护自身,忘形弃智。作者借广成子和鸿蒙之口表达了“治身先于治国”的观点,认为自然无为方可使万物昌盛。)

黄帝做天子十九年后,政令通行天下,听说广成子隐居在空同山上,特地前往拜见他,说:“我听说先生您的境界已经达于至道,冒昧地向您请教至道的精髓。我想用至道的精华,使五谷丰登,以养育万民。我还想调和阴阳,以成就万物,应当如何实施?”

广成子说:“你所问的,是万物的本质,而你想掌管的,却是万物的渣滓。自从你治理天下以来,云气没等积聚就下雨,草木不等发黄便凋零,日月之光越发昏暗。而你这位智巧之人心胸狭窄得很,又哪里配得上谈论至道!”

黄帝回去之后,放弃治理天下的政事,盖了一间独居的屋子,地上铺着白茅,在里面闲居了三个月以后,又前去请教。

广成子头朝南边躺着,黄帝从下方跪着向前,再次磕头到地,然后问到:“我听说先生的境界已经达于至道。冒昧地向您请教,如何修身才能活得长久?”

广成子顿时起身说到:“你的问题问得好。过来,我告诉你至道。至道的根本,深不可测。至道的极致难以触及。不用看不用听,凝神静默,形体自然正常健康。一定要心静神清,不要让肢体疲劳,不要使精神动荡,这样才可以长生。目不外视,耳不旁听,心不多想,你的精神就能守护你的形体,而形体也就能长生了。把持内心的澹泊,远离外界的纷扰,心智越多越难悟道。我帮你达到大明的境界和至阳的根源,帮你进入窈冥的门径和至阴的根源。天地各司其职,阴阳各居其所。谨慎地守护你的身体,万物将自行健壮成长。我执守大道而处于阴阳调和之境,所以我修身养性一千二百多年了,而形体未尝衰老。”

黄帝再次伏地磕头说:“广成子真可谓天人合一了呀!”

广成子说:“过来,我跟你说。至道是没有穷尽的,而人却都认为它有终结。至道是无法测知的,而人却都认为它有极限。获得我的道,上可成皇下可成王。丧失我的道,只能上见光明,下变泥土。现在万物都生于土而归于土,因此,我将离开你,入于无穷之门,遨游于无极之所。我会与日月同放光明,我将与天地永存。迎我而来的,背我而去的,与我都没有任何关系,绝不会为之所动。人都是要死的,而我却可以独存!”

云将到东方漫游,经过神木的枝头时,恰好遇上鸿蒙。


鸿蒙正拍着大腿蹦跳游玩。

云将看见了,立即停下来,恭敬地站好问:“老人家是谁呀?老人家为什么到这里?”

鸿蒙一边继续拍腿跳跃,一边回答:“遨游。”

云将说:“我想请教您一些问题。”

鸿蒙抬起头来看着云将说:“嗯。”

云将说:“气侯不调和,地气不通畅,六气不协调,四季不按时。现在我想融合六气的精华以化育万物,该怎样做呢?”

鸿蒙拍腿跳跃摇头说:“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云将没有得到回答。

又过了三年,云将去东方漫游,经过宋国时又碰上了鸿蒙。

云将大喜过望,快走上前说:“您忘记我了吗?您忘记我了吗?”

再次趴在地上磕头,愿意向鸿蒙请教。

鸿蒙说:“我上下飘浮,无所贪求。随心所欲,无所不往。任意遨游,观察万物的真相。我又知道什么呢?”

云将说:“我原来也很想随心所欲地游荡,然而民众却总是跟着我前往。我也是迫不得已才君临天下的,现在民众都仿效我,所以想听听您的高见。”

鸿蒙说:“扰乱了自然的常道,违反了万物的本性,上天就不会让你成功。群兽离散,禽鸟夜鸣。灾及草木,祸及昆虫。唉,这都是治人的过错呀!”

云将说:“那么我该怎么办呢?”

鸿蒙说:“唉!你受的毒太深了,还是轻飘飘地回去吧。”

云将说:“我遇上您太不容易了,希望您千万不吝指教。”

鸿蒙说:“唉!重在养心吧。你只要做到无为,万物自会变化。忘怀你的形体,闭塞你的聪明,物我两忘,与自然元气混为一体,心如止水,神似枯井,木然无知。万物纷纭,各自恢复本性而不自知。混混沌沌,本性就会终身不失。如果有意识地要恢复本性,反而会失去本性。不必追问万物之名,不要窥测万物的情况。万物本来就是自生自灭的。”

云将说:“您赐我大德,教我以静默。由于我亲身求道,今天总算如愿以偿了。”

再次磕头至地,起身辞别离去。



分节导读:此节指出“主宰万物的非有形之物”。人也属有形之物,即使身居高位统管如国家、土地、人民这样的“大物”,也不应萌发将其据为己有的私心。一旦人有了贪求私利的念头,必被物所累。而若做到任物自为,超然于物,不单可“独治天下百姓”,还可“出入六合,游乎九州,独往独来”。至人没有“出乎众”的心,其身躯形骸都已和自然化为一体,根本无需用外物来凸显自身的存在感。)

世俗之人都喜欢别人跟自己的观点相同而讨厌别人跟自己的观点不同。

跟自己观点一致的就喜欢,跟自己观点不一致的就不喜欢。

这是内心想要出人头地的缘故。

那些一心只想出人头地的人,何尝又能够真正超出众人呢!

随顺众人之意当然能够得到安宁,可是个人的所闻总不如众人的技艺多。

希图治理国家的人,必定是贪取夏、商、周三代帝王之利而又看不到这样做的祸害。

这样做是把治国成功的希望寄托在侥幸上面,贪求个人的侥幸而不至于丧失国家统治权力的又有多少呢!

他们中能够保存国家的,不到万分之一,而丧失国家的,自身一无所成还会留下许多祸患。

可悲呀,拥有国家的人却不明白啊!

拥有国家的,就拥有土地人民。

拥有土地人民的,不可以受外物所役使。

使用外物而不为外物所役使,才能主宰天下万物。

明白主宰外物的不是物,岂只是治理天下百姓而已啊!

这样的人已经能往来于天地四方,游乐于整个世界,独自无拘无束地去,又自由自在地来。

这样的人就叫做拥有万物而又超脱于万物。

这样特立独行的人就称得上是至高无上的贵人了。

至贵之人的教诲,就好像形躯对于身影,传声对于回响一样。

有提问就有应答,竭尽自己所能,为天下人的提问作出应答。

处心于没有声响的境界,活动在变化不定的地方。

引领着人们往返于纷扰的世界,从而遨游在无始无终的浩渺之境。

或出或进都无须依傍,像跟随太阳那样周而复始而没有尽头。

容颜、谈吐和身形躯体均和众人一样,大家都是一样也就无所谓自身。

无所谓自身,怎会执着于形象!

执着于形象,这是过去的君子。

体悟着根源,这就跟永恒的天地结成了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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