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履祥为北山四先生之一,他是朱子之学的正统传人,关于他的生平,《元史·本传》中的所言颇为详尽:“金履祥,字吉父,婺州兰溪人。其先本刘氏,后避吴越钱武肃王嫌名,更为金氏。履祥从曾祖景文,当宋建炎、绍兴间,以孝行著称,其父母疾,斋祷于天,而灵应随至。事闻于朝,为改所居乡曰纯孝。履祥幼而敏睿,父兄稍授之书,即能记诵。比长,益自策励,几天文、地形、礼乐、田乘、兵谋、阴阳、律历之书,靡不毕究。及壮,知向濂、洛之学,事同郡王柏,从登何基之门。” 金履祥原本姓刘,但因为吴越钱武肃王钱镠之名与刘同音,为了避讳而改姓为金。幼年的金履祥就是位读书种子,他博览群书有深厚的学问功底,后来又拜王柏为师,通过王柏又拜何基为师。何基治学得自黄榦,黄榦是朱熹的女婿,其学问得朱子真传,由此而可窥金履祥的学术脉络。所以《元史》中称“基则学于黄榦,而榦亲承朱熹之传者也。”这也是《元史》撰写者看重金履祥的地方。 《通鉴前编举要》明吴勉学刻本 然而金履祥不仅仅是一位书生,他有着传统士大夫的事功思想,《元史·本传》中称:“会襄樊之师日急,宋人坐视而不敢救,履祥因进牵制捣虚之策,请以重兵由海道直趋燕、蓟,则裹樊之师,将不攻而自解。且备叙海舶所经,凡州郡县邑,下至巨洋别坞,难易远近,历历可据以行。宋终莫能用。及后朱瑄、张清献海运之利,而所由海道,视履祥先所上书,咫尺无异者,然后人服其精确。” 在国家危难时刻,金履祥挺身而出,他策划了攻其不备的战略,希望朝廷能出重兵采取围魏救赵之法,不与元人会战,而是通过海路直接去攻打元人的老巢。金履祥作出的规划不是大而空的理论,他将沿途的情况都写得清清楚楚,可惜他的计策没有被朝廷采用。后来在开海运时,相关的官员发现当年金履祥所上平戎策十分贴近现实,因为他按照信中所言,果真在现实中能得以一一印证。 金履祥何以对海路如此的了如指掌,《元史》中未作说明,但这段记载可以了解到金履祥是位务实的理学家,他不只讲求理论,对实际情况也了解得十分详细。可惜他生不逢时处在了宋末元初的战乱时期,无法实现自己的抱负,故他决定不出来任职而专心研究学问:“德佑初,以迪功郎、史馆编校起之,辞弗就。宋将改物,所在盗起,履祥屏居金华山中,兵燹稍息,则上下岩谷,追逐云月,寄情啸咏,视世故泊如也。平居独处,终日俨然。至与物接,则盎然和怿。训迪后学,谆切无倦,而尤笃于分义。”(《元史》) 《御批资治通鉴纲目前编》 康熙四十六年至四十九年扬州诗局刻本,卷首 但是,金履祥不是位冷漠的人,虽然他有避世之举,然而他却热心助人。《元史》中称他:“有故人子坐事,母子分配为隶,不相知者十年,履祥倾赀营购,卒赎以完。其子后贵,履祥终不自言,相见劳问辛苦而已。何基、王柏之丧,履祥率其同门之士,以义制服,观者始知师弟子之系于常伦也。” 金履祥是位理学家,他最有名的理学著作则是《论孟集注考证》,对于金履祥撰写此书的原因,徐远和在《金履祥一元代金华朱学干城》一文中称:“众所周知,南宋理学大师朱熹曾表彰四书,并精心加以注释,使之取代了六经的地位,成为儒家学说的权威性经典。儒家六经,自汉唐以来,曾有众多的儒学经师为之注疏,这是经学传播、发展的一大特点。而朱熹的《四书集注》,在金履祥之前尚少有人以传统的注疏方式为之疏义。金履祥首先注意到了这个事实,认为是个缺憾,按照'古书有注必有疏’的惯例,开始为《四书集注》作疏。后代不少学者承认金履祥'修补附益,成一家言’的《论孟考证》,即是所谓'《集注》之疏’。《考证》补正朱熹《集注》之所未备,有助于朱熹理学思想的传播与普及。” 《御批资治通鉴纲目前编举要》 康熙四十六年至四十九年扬州诗局刻本 而对于金履祥这部书的价值,徐远和在文中概括道:“在金履祥之前,南宋理学家真德秀曾著有《四书集编》,博采朱熹之说以相发明,复间附己见以折中伪异,赵顺孙曾著有《四书纂疏》,备引朱熹之说以羽翼《集注》,并旁引黄干等十三家之说以为纂疏。但真、赵二氏仅限于以朱注朱,并未像金履祥那样用'成一家言’的方式为《集注》作疏。金履祥的特别之处,在于他有为《集注》作疏的自觉意识,并且将传统的经学注疏方式移植于新上升为儒家经典的《四书集注》。此后,继作汗牛充栋,而金履祥则是始作俑者。” 对于该书的内容,金履祥的弟子许谦在序中说:“先师之著是书,或隐括其说,或演绎其简妙,或摅其幽发其粹,或补其古今名物之略,或引群言以证之。大而道德性命之精微,细而训诂名义之弗可知者,本隐以之显,求易而得难。吁!尽在此矣。” 所谓“隐括”乃是指金履祥修订了朱子在《四书集注》中的所言,比如《论语·宪 问》第十四章中称:“子问公叔文子于公明贾曰:'信乎夫子不言、不笑、不取乎?’”对于公叔文子是谁,朱熹在注中称:“公叔文子,卫大夫公孙枝也。”然而金履祥却认为朱熹的注释不对:“按《左传》及《注》,当从'公叔发’。《集注》或传写之误。” 《御批资治通鉴纲目前编外纪》 康熙四十六年至四十九年扬州诗局刻本 《孟子·万章上》第二章曰:“万章曰:'父亲使舜完廪,捐阶,瞽瞍焚廪。使浚井,出,从而揜之。……” 万章曾向孟子请教关于舜传说的一些疑问,万章首先讲述了他听到的传说:舜的父母让舜帝去修粮仓,舜刚爬上屋顶他的梯子便被抽掉了,而后舜的父亲就点火烧粮仓,后来舜的父母又安排舜去淘井,舜出来后他的父母还以为他在井里,于是立即用土填井。 对于这件事,司马迁在《五帝本纪》中给予的解释是:当舜的父母焚粮仓时,舜张开了两个斗笠而后像鸟长了翅膀一样从上面跳了下来没有摔死,在淘井的时候舜事先在井旁挖了一条通道,等他父母填井的时候他从通道得以逃生。并且司马迁说填井的人是舜的父亲瞽瞍和弟弟象。对于司马迁的解释,朱子认为有道理,于是他在《集注》中称:“按《史记》曰:'使舜上涂廪,瞽瞍从下纵火焚廪,舜乃以两笠自捍而下去,得不死。后又使舜穿井,舜穿井为匿空旁出。舜既入井,瞽瞍与象共下土实井。舜从匿空中出去。’即其事也。”然而金履祥认为朱子的解释以《史记》为证似乎不对:“《集注》以《史记》之说为证,似未审。且就本文言之,自是明白。'捐阶’与'出’字相对,'捐’如'捐馆’之捐,谓下阶去也。完廪已下去,而瞽瞍焚之。浚井已出去,而瞽瞍从而掩之。盖舜之事亲,小杖则受,大杖则走,故完廪、浚井随即捐出,而瞽瞍不知,焚之掩之则无及矣。盖不使父母有杀子之恶也。《史记》不得其意,只以生疑,程子所谓:'如此读书,枉费心力者也。’” 《增订通鉴前编》明吴勉学刻本 金履祥是从字句上予以了梳理,他认为舜的父亲焚烧粮仓时舜已经走下了粮仓,而后其父才焚烧,淘井的时候也是舜从井中走出后,其父才往井里填土。按照舜的观念,他孝敬父母,如果父母用小棍子打他,他就忍受着,如果用大棍子打他,他就跑。以此来说明舜对父亲的举措早有防备,所以他已经事先躲避了出来,父亲不知道才有以后的举措。舜这么做的目的是不让父母陷于有杀子之恶,但司马迁不明白这个道理,反而作出了多余的解释,朱熹没有细辨原文,反而认为司马迁说的对。 对于金履祥的分析,四库馆臣认为有道理:“其中如辨《论语》注'公孙枝’云:'案《左传》,当作公孙发,《集注》或传写之误。’辨《孟子》注'许行神农之言,史迁所谓农家者流’云:'《史记》六家无农家,《汉书·艺文志》九流之中乃有农家’,皆为典确。”(《孟子集注考证提要》)由此也可以看出金履祥对《史记》的熟悉,而他以史正经,这也正是他治学的主要特点。 可见金履祥虽然继承了朱子学说,但他却敢于大胆的疑师之言,对朱子的一些观点弥补罅漏。这也正显示出金履祥治学的独特之处,正是基于这种心态,他要弥补朱子的未及之处,他发现朱熹研究经学的著作中没有系统阐述对《尚书》的见解,朱子只是写了篇关于《尚书》小序真伪之文,而后其将研究书经的任务交给了蔡沈,对此金履在《尚书表注序》中称:“朱子传注,诸经略备,独《书》未及。尝别出小序,辨正疑误,指其要领,以授蔡氏,而为《集传》。诸说至此,有所折衷矣。而《书》成于朱子既殁之后,门人语录未萃之前,犹或不无遗漏、放失之憾。予兹表注之作,虽为疏略,苟得其纲要,无所疑碍,则其精详之蕴,固在夫自得之者,何如耳。”故而蔡沈所作的《书集传》中的一些观点,并不能完全等同于朱子的观点。所以金履祥决定对《尚书》进行系统梳理,而后写为《尚书表注》一书。 金履祥撰《通鉴前编》明吴勉学刻本,卷首 对于金履祥的这部著作,徐远和在文中称:“金履祥对于《尚书》的重视,还表现于《通鉴前编》之作。”然《尚书》属于经学,《通鉴前编》属于史学,金履祥经史并重,更为奇特之处,乃是他以研究经学的方式来治史学。所以徐远和认为他:“金履祥治学具有兼综经史的特点。其《论孟考证》《大学疏义》和《通鉴前编》分别继承了经学和史学的传统。尤其是他治史'一取正于《书》,而囊括《易》《诗》《春秋》之大旨,旁及诸子百家’的风格和特点,对后世影响很大。” 对于金履祥的学问,《元史》中提到的不是他的理学著作,而首先所谈者则是他撰写的史学名著《通鉴前编》:“履祥尝谓司马文正公光作《资治通鉴》,秘书丞刘恕为《外纪》,以记前事,不本于经,而信百家之说,是非谬于圣人,不足以传信。自帝尧以前,不经夫子所定,固野而难质,夫子因鲁史以作《春秋》,王朝列国之事,非有玉帛之使,则鲁史不得而书,非圣人笔削之所加也。况左氏所记,或阙或诬,凡此类皆不得以辟经为辞。” 司马光在撰写《资治通鉴》时有两个主要的助手,其中之一是刘恕,在工作之余,刘恕另外写了一部《通鉴外纪》,对于撰写此书的原因,刘恕在本书的序言中称:“治平三年,……恕蒙辟置史局,尝请于公曰:公之书不始于上古或尧舜,何也?公曰:周平王以来,事包《春秋》,孔子之经不可损益。曰:曷不始于获麟之岁?曰:经不可续也。恕乃知贤人著书,尊避圣人也。如是儒者,可为法矣。” 金履祥撰《通鉴前编》明吴勉学刻本,叙首页 刘恕问司马光为什么《资治通鉴》一书不从上古和尧舜写起,司马光说那个时段已经记在了《春秋》一书中,而孔子所作《春秋》乃是经,不可以随意增添和修改。刘恕又问,《资治通鉴》为什么不从《春秋》的最后一年写起,而司马光又称经不可以续。刘恕很赞赏司马光尊重大儒的心态,但他觉得还是应当把那段历史说清楚:“尝思司马迁《史记》始于黄帝,而包牺、神农阙漏不录。公为历代书,而不及周威烈王之前。学者考古,当阅小说,取舍乖异,莫知适从。若鲁隐之后,止据《左氏》《国语》《史记》、诸子,而增损不及《春秋》,则无与于圣人之经。包牺至未命三晋为诸侯,比于后事,百无一二,可为《前纪》。本朝一祖四宗一百八年,可请实录、国史于朝廷,为《后纪》。”(刘恕《通鉴外纪序》) 然而金履祥对刘恕的这部书颇不满意,他认为《外纪》一书所引观点乃是百家之说,用这样的杂说来正经,显然不是儒者所应当本持的观点。于是金履祥:“13乃用邵氏《皇极经世历》、胡氏《皇王大纪》之例,损益折衷,一以《尚书》为主,下及《诗》《礼》《春秋》,旁采旧史诸子,表年系事,断自唐尧以下,接于《通鉴》之前,勒为一书,二十卷,名曰《通鉴前编》。”(《元史·本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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