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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紧接上期） 并不完全是缩头乌龟 以刘表汉室宗亲的政治优势，万里肃清，大小咸悦服之的地方声望，地方数千里的地盘，富庶的经济实力和带甲十余万的军事实力，完全可以冲出荆州，逐鹿中原。曹操此时还没有十万人马。诸葛亮北伐时加上也不过十万人马，就闹得曹魏不得安宁。 荆州四通八达，无论选择哪个方向出击都十分便捷，可刘表就不出击。这和前面说的刘表的思想观念有关，他认定了荆州是他的封国，治理好荆州，保境安民，我自为大就行。 但这并不是说刘表就完全是个缩头乌龟，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做土皇帝，在有机会获取利益或事关荆州安危时，他仍然会出击。三国是大争之世，你不打别人，别人就会打你，想与世无争是不可能的事情。 荆州周边的敌人大致有东、南的孙策、孙权，北方早期占据南阳的袁术和后期曹操，西边紧邻刘焉、刘璋的益州。查诸史籍会惊奇地发现，刘表四面都出击过，并没有《三国演义》等民间说唱文学描绘的那么不堪。 先看西出。 刘焉和刘璋都是汉鲁恭王后裔。刘焉提出废史立牧被朝廷采纳后，因术士言益州有天子气，他心怀叵测地主动要求出任益州牧，还为儿子刘瑁娶了贵不可言的吴氏为妻（后来成为刘备的妻子，穆皇后。刘焉之事，可参阅本号《废史立牧，汉帝国皇权瓦解 ——汉末动荡三部曲之三》）。 刘焉在益州自娱自乐，并没有染指荆州的想法和行为。刘表却有些想入非非了，先是向朝廷举报刘焉违规违制的僭越行为，194年，刘焉去世，刘璋继位。刘表很不厚道地因丧出兵，派荆州别驾刘阖带兵攻打益州。刘璋部将甘宁、沈弥、娄发等一起造反，配合刘阖的进攻。 刘璋以早期跟随刘焉入蜀的赵韪为征东中郎将平息叛乱，阻击刘阖，然后屯兵朐忍（今重庆云阳），防止刘表再犯。 这几乎是刘表在荆州没受到任何威胁时的唯一的一次主动出击，估计是想趁益州丧乱之机浑水摸鱼，遭到阻击后就停止了行动。其实这个战略是正确的，时机也抓得很准，虽然从礼仪上讲不厚道。 从战略上说，益州地处荆州上游，有顺水而下的优势。在主要靠人工的帆船时代，上游和下游的优势和劣势十分巨大，真的要争上游才行。孙策、孙权扭到荆州不放，反复打黄祖，不仅仅是为报父仇，最重要的还是争上游。孙权、刘备得到荆州后， 首先想做的还是图益州争上游。因此，刘表攻打益州的战略决策是正确的。 从时机上说，当时益州形势混乱，一是政权归属的混乱。虽然朝廷（李傕、郭汜）任命刘璋为监军使者、领益州牧，但同时又派颍川人扈瑁为益州刺史，进入汉中。益州出现两个权力中心。二是本地大族与外来人士组成的东州兵集团矛盾尖锐引发的社会混乱。这个矛盾最后（200年）激化成赵韪与本地大族联合起兵造反，赵韪起兵前为确保后方安全还不惜花大价钱买通刘表守边大将，让其不要趁机出兵。 可惜刘表最初没有集中力量去打，感觉就是去试试，行就行，不行就算了。也许194年时刘表的力量有限，主要精力和实力放在治理稳定荆州内部上了，就算是这个原因吧，但刘表如果坚持这个战略，到200年赵韪造反时就不一样了，已经有足够的实力趁机进攻益州，那样的话，历史又会不一样。所以说贵在坚持啊。 再看东、南向。这边主要是和孙策、孙权的争斗，分远近两个层面。 近的层面是在荆州长沙、江夏周边进行的。刘表以侄子刘磐率中郎将黄忠守长沙攸县，经常出兵侵扰孙策所有的艾、西安诸县（均在今江西内）。孙策被迫分海昏、建昌（今江西内）左右共六县为一个区域，太史慈为建昌都尉来统领，与其他将领一起共同防御刘磐。这才抵住了刘磐的侵扰。 江夏是抵御孙策、孙权的重镇，刘表以江夏望族子弟黄祖为太守带兵守卫。黄祖的知名度不是很高，但其祖先黄香在古代却是个大名鼎鼎的人物。二十四孝人物之一，《三字经》里的“香九龄，能温席”，说的就是他冬天给他老爸暖床的故事（其实《三字经》只说了一半，还有一半是夏天给他老爸“扇枕”，合称“扇枕温席”） 黄祖是员猛将，从刘表进荆州后就担任江夏太守，一直到208年战死（刘表也死于同年），为刘表立下赫赫战功。孙坚、凌操、徐琨等人都死于与黄祖的交战中。生前抵住了孙策、孙权先后五次的进攻，虽有民众被掳走，但江夏从未丢失。 黄祖的儿子黄射遥领章陵郡太守，带兵驻扎沙羡至柴桑一线，与其父相呼应。黄祖父子并不光是被动防御，也时常出兵骚扰江东。黄射曾率领数千人攻打驻守柴桑的徐盛，被徐盛击败。后来派将军邓龙带兵数千人进入柴桑，被周瑜击败，生俘邓龙。 远的层面是更南边的交州。 为了牵制孙权，形成对孙权的南北夹击，刘表计划图谋交州。交州刺史朱符死后，朝廷派张津为交州刺史。这人就是当初袁绍派去说服何进杀宦官的那位说客。 曹操为牵制刘表，曾答应张津将荆州零陵郡和桂阳郡的土地给他，但这只是个空头支票，因为这两个郡在刘表手里。张津为得到这两郡，就与刘表年年交战。刘表要摆脱张津的纠缠，也得要谋取交州。 张津酷信道教，行为怪异，与部将不和，没多久就被部将区景所杀。刘表立即派赖恭为交州刺史，派吴巨为苍梧太守。得知消息的曹操赶快以朝廷的名义下诏，以交趾太守士燮为绥南中郎将，总督交州七郡。 由于曹操的及时阻止，刘表想控制交州全境的图谋未能得逞，但也在南方布下了两支力量。遗憾的是吴巨后来与赖恭不和，带兵赶走了赖恭，没能在与孙权的角力中发挥作用。（赖恭后为蜀汉镇远将军、太常卿。吴巨就是刘备在当阳时对鲁肃谎称要投靠的人） 最后来看北伐。 许多人对刘表有误解，认为他只求自保，对袁曹之争采取观望态度，其实不是的，刘表是支持袁绍的，也愿意出兵帮助袁绍牵制曹操，但事实是他无暇出兵。官渡之战期间，刘表要与士燮争夺交州，要应付孙策的骚扰，更让他不能分身的是前面提到的长沙张羡叛乱。 等到刘表平息张羡叛乱后，官渡之战已经结束了，但刘表为了实现诺言，仍然派出一万人马攻打南阳西鄂（今河南省南阳市北），企图与流动在汝南的刘备、龚都合围许县。 西鄂县没有驻防兵马，县长杜袭，字子绪，颖川定陵人，率五十多人防守，自然守不住。杜袭带百姓逃往曹军在陕县的摩陂军营。 刘表此次北伐的具体时间不详，史载是建安初，刘表从建安三年开始平息叛乱到建安五年，这期间应该不会分兵北上。而建安三年以前，荆州北面有张绣驻防，就算刘表有心北伐也会以张绣为先，而不是越过张绣自行前往，那样就失去收留张绣的意义了。因此，此次北伐估计应该是在平息叛乱之后。 这支部队占领西鄂县后就没下文了，既无向前推进记录，也无撤兵记录，推测应该是曹操南征时撤退的，后来刘表指派了一支部队给刘备，也许就是这支部队。 刘备投靠后，刘表又支持刘备北伐。首先进攻荆州和豫州交界的叶县（今河南省叶县）。 曹操派建武将军、河南尹夏侯惇、偏将军于禁、裨将军李典、将军夏侯兰领军迎敌。刘备烧掉军营向博望县（今河南方城县西南）转移，设下埋伏，引诱夏侯惇来攻。 夏侯惇果然猛追不放，李典劝阻夏侯惇说：“刘备无故而退，可能会有埋伏。往南的道路狭窄，草木丛生，不能贸然追赶。”夏侯惇认为李典胆小怕事，留其驻守军营，自带部队追击，进入刘备伏击圈，被刘备打得大败。 李典赶忙带兵来救，夏侯惇、于禁得以突围，夏侯兰没能逃出来，被刘备俘虏。同乡赵云为夏侯兰求情，因其熟悉律令推荐他为刘备的军正（军中执法官）。 经此一役，刘备也无力继续北伐，退回新野。 四面出击虽然都没取得明显效果，但至少可以说明刘表并不完全是个缩头乌龟，之所为没啥效果有多方面的原因，其中最重要的还是刘表以荆州为国的思想观念，重点在保境安民，而不是开疆拓土。 崇尚自保是刘表最大的特点，丝毫不想为此翻案，只是想说刘表没有那么不堪而已。 乱世中的净土 刘表自189年单马入宜城以来，用了十来年时间，在荆州世族豪门蒯、蔡等家族的支持下，把内有宗贼盛行，悍将叛乱，外有强敌环伺的荆州治理得井井有条，成为南接五岭，北据汉川，地方数千里，带甲十多万，万里肃清，士民百姓心悦诚服的和平安宁之地。 有记载说：“自中平（公元184年）以来，荆州独全，及刘表为牧，民又丰乐”，是对刘表治理荆州取得卓越成效的最好表述。 天下大乱，唯独荆州成为一片净土，政通人和，农桑繁荣，文教兴旺，士民殷富，各地饱受战乱之苦的关西、兖、豫大批名士俊杰纷纷前往荆州寻求避难。刘表倾心接纳，妥善安置。这里可以列出包括诸葛亮在内的一大串名单来…… 汉末为躲避战乱，士人百姓离乡背井逃往相对和平稳定的地区，主要有辽东、益州、交州和荆州，以荆州为最。除荆州外，其他三地都是边远地区，主要依赖地利获取的和平稳定，荆州地处中原，又是四冲之地，为各家诸侯所觊觎，还能成为富庶、和平、安宁的地区，完全是靠刘表的治理能力。 更为后世称道的是刘表在荆州内“起立学校，博求儒术”的举动，在大力兴办教育的同时，支持优秀人才对儒家经典文献进行考订注解，有效地保护了儒家经典文献的留存。后世论史者对此赞不绝口。有人认为：“后人谓汉儒文学盛于西北，自晋人渡江之后东南人才始盛，景升实启其端。”还有人认为仅凭此事就不能抹煞刘表的历史功绩，“丧乱中经籍不遂泯绝，实赖有此，非可以表无远略，嗤为不急。” 终刘表一生，环伺荆州的曹操、袁术、吕布、孙坚、孙策、孙权等强敌都未能染指荆州，因此，就区域性战略而言，刘表从容自保的策略非常成功。 这还不算是个豪杰吗？ 老年昏聩 刘表和袁绍是朋友，也是盟友，奇葩的是，刘表晚年犯的错误和袁绍也是一模一样。 袁绍因为偏爱小儿子袁尚而将其立为接班人，导致长子袁谭的不满，兄弟不和，大打出手，让曹操钻了空子，丢失了北方四州。 袁氏兄弟相残时，刘表还写信劝和。除了和袁绍确实存在多年友情，不愿意看到朋友的儿子手足相残以外，更多的还是为自己的生存着想。袁氏兄弟同心协力经营北方四州，就能对曹操形成强力牵制，曹操就不敢贸然南下，荆州的压力就大为减小。 很有喜感的是刘表的信写得振振有词，头头是道，大义凛然，合情合理，可是最后刘表还是犯了和袁绍一模一样的错误，甚至更为严重。太有喜感了。 刘表有三个儿子，长子刘琦，次子刘修，小子刘琮。刘表最初喜欢刘琦，因为刘琦长得很像刘表，身材高大，容貌俊伟。刘表夫人去世后，刘表娶襄阳望族蔡氏女为妻，为刘琮娶蔡氏的侄女为妻。麻烦就从这里开始了。 蔡氏为侄女着想，自然偏向刘琮。刘表宠爱蔡氏，经不起枕边风的吹拂。蔡氏的弟弟蔡瑁、刘表外甥张允也倾向于刘琮，天天在刘表面前褒扬刘琮，贬损刘琦，刘表在此内外一致颂扬刘琮的氛围里迷失了方向，逐渐疏远刘琦而宠爱刘琮。 刘修没有参与到夺嫡中来。从曹植对刘修的评价中，可以看出刘修是个才华不高的文人，并且是个啰啰嗦嗦的人。曹魏时官至东安（今山东沂水县）太守。袁绍的二儿子袁熙也没有参与到夺嫡之事，有点意思，可能这和二儿子的排行有关，按长子继承制排不到他。按父母对儿子的喜爱呢，皇帝爱长子，百姓爱幺儿，其实皇帝也爱幺儿。这是人之常情，和年龄有关，通常情况下幺儿和父母年龄差距要大过其他儿子，而人越老越喜欢小的，所谓的隔代亲也是如此。礼法上没有他，情感上也没有他，干脆不想，反倒省却许多麻烦。 刘琦日渐孤单，深感恐惧，就去找自己平常很器重的诸葛亮求取解救之道。刘备、诸葛亮正在密谋实施跨有荆、益的战略构想，刘琦找上门来请求帮助，无疑是谋取荆州的最好突破口，正应了民间那句俗语“正要打瞌睡，有人送枕头”。 刘琦三番五次向诸葛亮请教“自安之术”，诸葛亮都王顾左右而言他，不予回应。刘琦设计将诸葛亮弄到一个上不沾天下不着地的高楼之上逼迫诸葛亮回答，就是在这种绝对隐秘的环境里，诸葛亮也没直接回答，而是用申生重耳的典故来暗示刘琦离开襄阳，拥兵在外。 这件事情的蹊跷之处在于诸葛亮为什么会多次拒绝刘琦的请求呢？一是典型的心理战术。越求得急，说明事情越重要。在吊足了刘琦胃口之后才说，更会让本就十分器重诸葛亮的刘琦更加感激敬佩。通过这个方法把刘琦掌握在自己手中，促成刘琦拥兵在外，成为“跨有荆益”的有力援手。如果刘琦一问就答，那就显得过于简单容易，不会让刘琦心存感激俯首听命。二是现实条件尚未成熟。没有合适的地方，合适的空缺出现，说了也是白说，反而会让刘琦去找刘表缠要一个地方，泄露先机，引起本就疑心刘备的刘表更加警惕。 这个机会终于让诸葛亮等到了，就是恰逢黄祖被孙权杀死，江夏太守空缺，由刘琦来要求出任这个对荆州来说具有十分重要的战略位置的军政长官非常自然，顺理成章。就这件事情来说，诸葛亮做得非常成功，跨有荆益有了一个美好的开头。 原住新野的刘备在并没有强敌入侵的情况下突然率兵移动到离襄阳近在咫尺的樊城，与刘琦形成对襄阳的南北夹击之势。 刘表病重时，刘琦专程跑回襄阳看望，也是抓住最后获取继承的机会。蔡氏家族及张允当然不会给刘琦这个机会，拒绝刘琦入城。刘琦只好含悲忍痛而去。 孙权打败黄祖后，也没有撤军回吴，而是拥兵柴桑，虎视眈眈地关注着荆州局势的动荡，随时有兴兵的可能。 刘表病入膏肓，刘备、诸葛亮居心叵测，孙权虎视于外，荆州局势波诡云谲，不知会走向何方。在此紧急关头，曹操也顾不得才北征乌桓回来的劳累，顾不得朝廷机构改革还没完善，立即南征荆州，不能让荆州旁落。 曹操208年七月南征，八月刘表病死，同月刘琮顶不住荆州拥曹派的压力而投降。刘表近二十年的心血瞬间付诸东流。袁谭、袁尚起码还奋力抗争了几年，刘琮却是望风而降，全无一点血性，怪不得曹操瞧不起刘琮，直骂“刘景升儿子若豚犬耳!”好在曹操没有杀他，还让他做了青州刺史，封列侯，后又任为谏议大夫。 如果刘表不死，能否抵住曹操的进攻？说不清楚。以荆州城防坚固，人马强壮，粮食充裕，刘表又深得民心的情况来看，与刘备、诸葛亮及荆州军民同仇敌忾，也许抵得住。问题是抵住了过后，荆州还会不会是刘表的却很难说。刘备、诸葛亮抬出刘琦的长子地位来清君侧的话，又会怎么样呢？哈哈，这些都是空话，可以假设出许多。 单人独马闯进荆州的刘表，历经二十年奋斗，在乱世之中创造出了一方净土，保护了无数士民百姓的生命，保护了传统文化的延续，可谓功德无量，不应该受到大众的误解。逐鹿中原，一统天下，固然是伟业，保境安民，让辖区内百姓过上富足安稳的日子难道就不是伟业了吗？刘表统治荆州近二十年，去世时家里没有多余的财产，可见刘表还是个有德行操守，清正廉明的官员。民间有个传说，刘表死后八十多年，坟墓被盗，墓中的刘表和妻子“身形如生，芬香闻数里”。虽然这只是个传说，但也反映出荆州百姓对刘表的爱戴和敬仰。 在只知谄媚大一统帝王的无聊文人眼里，刘表就是个胸无大志的缩头乌龟，但在荆州百姓眼里，刘表却是个值得他们信赖感激的明君。有人辞官归故里，有人星夜赴科场。谁对谁不对，难以言说。 （全文完，谢谢各位读者耐心等候和阅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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