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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来何处是故乡

 察右中旗人故事 2021-11-20

本文作者:风雪夜归人


我的老家在察右中旗土城子乡成才卜子村(新义村),那个珍藏了我童年所有美好记忆的地方。每次回家,于我就是一次精神朝拜。看看那些陈旧的土房窑洞,坐在亲朋好友的炕头上,品尝着久违的乡土味道,拉呱些远去的陈年往事,徜徉在家乡熟悉的土地上,迎着扑面而来的乡野气息,耳边是呼呼作响的山风和各种鸟儿的鸣叫,贪婪地呼吸着清新凉爽的空气,心绪便得到极大的释放和满足。

今年春天,听说成才卜子已搬迁新村,三叔也捎话让我们回去看看他的新房。于是,在七月里的一个周末,和大哥回了趟老家,所见所闻,却让我有些落寞和惆怅。

归乡的路并不漫长,近两百公里的路程,不到三个小时就赶到了。在导航的指引下,我们在一片白墙红瓦的村庄前停下,村口竖着一块醒目的红牌,上面写着“新义村”。这就是我们的新村!


放眼望去,七八十间统一标准的砖瓦房整齐排列,道路都硬化了,还有一块小广场,整个村庄干净而整洁。新村位于成才卜子东北约一公里的山梁上,是农村“十个全覆盖”的建设工程,由成才卜子、红泥湾和怀德堂三个村合并而成,保留了新义村的名称,为行政村级建制。

费了些周折,才找到三叔家。三叔将我们接回新房,新房有两间,每间十多平米,外间作客厅兼厨房,里间是卧室,家具虽然简单但也够用了。看得出来,三叔对他的新房很满意,这是老人家一生住过最好的房子了。邻居听说我们回来了,都赶来问候,并帮忙做饭。

饭后,稍作休息,三叔便带我们去看看爷爷的坟园。墓地位于成才卜子村南大风地的坡上,我们爷儿仨开车前往。离开新村,一过河就是成才卜子的地界了。河床早已干涸,稀稀拉拉地立着几棵杨树。河边有人正在修整被大雨冲毁的田地,走近一看,是我儿时的玩伴儿有根,他紫红色的脸上满是皱纹,曾经结实的后背有些变弯了。看到我,他兴奋而局促,放下手里的活儿要陪我们去。我们谢了他继续南行,几分钟就到了东沟,这里是我出生的地方,当时有二十多户人家,现已全部迁走,看不出一点儿村庄的模样了。又走了一段,看到了当年大队队部和中学的旧址,房顶都已揭去了,只留着一些残破的墙体。再往南就是成才卜子人口最集中的大村了,最盛时有七八十户,两百多人口,目前,大部分人都进城了,留下的十来户大都搬到新村,只有有根等四户还在留守。

所有房屋都破旧不堪,有的甚至坍塌了,当年生产队队部办公室的椽子露在外面,大礼堂已不见踪影。又走了几分钟,来到成才卜子最南面的自然村半沟,上世纪七十年代初,我们家从东沟迁到这里,一直住了二十年。除了两户返乡养羊人新盖的房子之外,其余的都破破烂烂,我家的旧址也仅剩地基了。从北向南穿过整个村子,没看见一个人,曾经热闹的村子没有了一点儿人气了!

出了半沟,全是坑坑洼洼的泥泞路,不到一里的路程,我们艰难地走了半个小时,有几次几乎陷入泥淖里。临近墓地,一条深沟挡在面前,我们只好停下车步行前往。由于常年风吹雨刷,爷爷的坟头低矮了许多,雨水在墓地的上方又冲出一条小沟。爷爷的坟园背靠西山,面朝葫芦样儿山,上面的梯田里种了许多杨树,远远看去绿荫荫的,父亲认定这是块风水宝地。近几年,梯田已废弃,树木也没几棵了。三叔一直催我们回来给爷爷添土修坟,这次我和大哥回来也是为这事儿。看着太阳已落下西山,我们商议了整理坟地的事后便匆匆返回了。

到了三叔家,有根已在家中等候,要请我们到他家吃饭,我推辞说累了就不去了,我们聊了一会儿他回去了。也许是真累了,晚饭后不久,三叔和大哥倒头便呼呼大睡,我却睡意全无,下午看到的村庄与印象中的落差太大了!我闭上眼睛,故乡的影像便不断在脑中涌现。

那时,成才卜子的河里是有水的,有水的地方就有灵性。春天里,我和有根等小伙伴儿们在河里戏水抓蝌蚪,夜里蛙声一片,山村充满了生气;冬天河里结了冰,我们就在冰上打“光擦擦”,总是控制不住身体,摔得人仰马翻,笑声不断,到后来个个都是鼻青脸肿;初夏时节,野花开遍东山,花香扑鼻,我被母亲赶到山上采扎蒙(山葱花),一种挺大的马王(野蜂)不时从身边飞过,叫天子儿(云雀)在空中鸣叫盘旋,我们好想找它的窝,却总是找不着。

那时,成才卜子是热闹的。四百多人的村子居然能排演出现代晋剧样版戏《智取威虎山》《沙家浜》和《红火记》。郭威世演的杨子荣威武潇洒,郭二厚扮的栾平维妙维肖,崔三演的刁德一本色传神,补女子扮的李铁梅心红志坚。每到正式演出,邻村的人都来观看,偌大的礼堂被挤得水泄不通,罗福成有了用武之地,手持一根长杆威风八面打场子。最辉煌的是西湾子大队和中学搬到成才卜子,盖起一排整齐的砖混办公室和校舍,教室里书声朗朗,篮球场上哨声夹杂着喝釆声此起彼伏。生产队的男子篮球队连续几年在大队运动会上获得冠军。

图片来源于网络

那时,我家的大院子是孩子们的乐园。男孩子们在院里踢毛毽、藏猫猫,女娃娃们跳方、抓骨码儿,整个庭院欢乐而祥和。夜里,围在煤油灯下,入迷地听妈妈讲《隋唐演义》的故事。母亲说我家的院子有风水,背靠西坡,避风向阳,对面东山上那四座圆圆的小山包代表了她的四个儿女,七八十年代,我们兄妹四人相继考上大学,母亲对此更是深信不移。

那时,有根还是少年,热心又仗义,红红的脸蛋,毛乎乎的大眼睛,一笑露出一对小虎牙。身边的小伙伴儿有谁受欺负了,有根总是第一个出头的。有一次,我们找到一只雷管,几个小朋友就怂恿有根去放,他二话不说,拿起雷管和引线就跑到对面的山坡上点燃了,巨大的爆炸声在山谷中久久回荡。运动场上,有根也是身手敏捷,虎虎生风,我俩都是全公社小学篮球赛冠军的主力队员。

似睡非睡中,成才卜子的故事像幻灯片似的在脑海中不停翻转,不知过了多久,我终于入睡了。一觉醒来,已是早晨五点半,我唤起大哥,爬上新村对面的南山也就是成才卜子的东山再看看我的故乡。

东山上草木稀疏,虽说前天下过一场大雨,却没有盛夏蓬勃的绿意。看来今年春天降雨不多,土地比较干旱。当然,也与过度放收有关,本世纪初,为了恢复生态,成才卜子禁牧了。但乡亲为了生活,还是早晚把羊赶到山上。狭小的草坡不堪重负,退化越来越严重,山花遍野,草木葱笼,蜂飞蝶舞的情景已不再了。

从东山俯瞰成才卜子,大村和半沟尽收眼底,虽然还有村子的模样,但人去村空的“空壳村”还能叫村子吗?村子周围的坡地包括当年平整的梯田都已退耕了,较为平坦的土地还在耕种,但由于近年来养护不够,被山洪冲得沟沟岔岔了。

从东山上俯瞰成才卜子村

当年成才卜子是全旗农业学大寨的典型,村子周围的坡地都修成梯田,远远望去层层叠叠,十分壮观,经常有其他公社的干部来学习参观。包产到户后,个体村民没有能力对土地进行整理,原来的水利设施年久失修不断遭到破坏,失去保护的土地一遇暴雨就被冲得沟壑纵横,且随着时间的流逝越刮越深。当年为了蓄洪造田,从南沟到东沟约一公里多的河道上修筑了五座大坝,这些大坝破坏了水系,沟里汨汨的流水声就此消失了。但那些大坝并没有起到蓄洪的作用,一到山洪暴发总被冲毁。从东山上看下去,原来的三座大坝已毁,剩下的两座也因常年泥土淤积而失去了作用。为大坝泄洪而修的引水渠因高于坝体,没有起到作用反而破坏了山坡,看上去十分碍眼。从高处望去,整个成才卜子的田地七零八落十分破碎,此情此景,真让人心痛!我们实在无心观览,就返回三叔家。

早饭后,道别了三叔和乡亲们,我们就驱车返城了。汽车在蜿蜒的乡间公路疾驰,两边的风景快速向后掠过,哥俩却无意欣赏,内心五味杂陈。说实在的,新村建得不错,乡亲们的生活安逸满足,三叔对我们也是倾情招待,但我们关于故乡所有美好的记忆全留在成才卜子了,很难立马就对新村建立起情感认同,而在成才卜子看到的一切又让我们失望,还是走吧,所谓相见不如怀念!

小时候,每读鲁迅先生的《故乡》,那沉郁阴晦的氛围总是让人很压抑,现在我理解先生的心境了。鲁迅离开家乡二十多年了,他关于故乡的记忆还是“深蓝的天空中挂着一轮金黄的圆月,下面是海边沙地,都种着一望无际的碧绿的西瓜”,他儿时的朋友闰土长着“紫色的圆脸,头戴一项小毡帽,颈上套一个明晃晃的银项圈”,心里有无穷无尽的稀奇事。但先生返回故乡时看到的却是“苍黄的天底下,远近横着几个萧索的荒村,没有一些活气”,想念的闰土则是“紫色的圆脸已经变作灰黄,而且加上了很深的皱纹”,于是乎,先生的心禁不住悲凉起来。此次返乡见到有根,我不由地想到闰土,因为在我的脑海里,有根一直是那个红脸蛋、大眼睛、篮球场上生龙活虎的少年。当然,有根不是闰土,有根比闰土幸福多了,一对儿女在城里安家,都有稳定的工作和收入,每年耕种的百十来亩土地收获颇丰。

在游子的心中,故乡永远是美好的记忆,这种记忆是过滤掉所有不开心的淡淡乡愁。成才卜子留在我脑海深处的是:春天里北大地布谷鸟悠扬的啼叫声,夏夜里东山坡放马倌儿忧伤的爬山调,秋风中骆驼山上随风起伏的麦浪,冬日里推门惊看天地皆白的瑞雪;是正月十五锣鼓喧天的秧歌舞,是清明节母亲手中花样百新的寒燕鸟,是八月十五父亲烙出的满院飘香的大月饼,是腊八节我和哥哥立起的雪人人,是大年三十红彤彤的窗花和熬年夜里的万家灯火;是晨雾中袅袅升起的炊烟,是街头上孩子们嬉闹的游戏,是夕阳下暮归的牛羊。所有这一切,都与我渐行渐远了。

故乡在哪里?故乡在哪里?故乡就在我的梦境里,故乡就在我的生命里。


文中图片来源于网络

该文作者出生于内蒙古察右中旗,目前在自治区某机关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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