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斋故事：狐妻阿玉

蓟郡有个叫薛端的读书人，家境贫寒，却特别喜欢结交朋友。

因为经常有客人来访，又没有多余的钱财买酒食款待，内心总是过意不去，于是，他在墙壁上写下：“倾心长谈没有美酒相伴，您已经知道我家贫穷；待客仅有清茶一杯，我也知道您饿得受不了。空着肚子前来，又空着肚子回去，本来也不妨碍我们的交情。只有一碗麦饭，一盏葱汤，我怎么好意思招待您呢。”等等调侃的话语，人们看了无不笑话他。

薛端因仪表堂堂，举止儒雅，很受达官贵人的器重，都愿意和他交朋友，并不因为贫穷而疏远他，以致于家里经常人来人往，非常热闹。

一天雪后初晴，天气异常寒冷，薛端到城外拜访朋友。 他先在城郊大道上走了一段时间，随后拐进小路继续前进，小路两旁野草丛生，荆棘遍地。

忽然，路边一黑黄色的动物跃入眼帘，它在草丛中蜷缩一团，一动不动。 薛端近前一看，是一只狐狸被猎箭射中，正流着殷红的血液，奄奄一息，即将死去。

薛端心想：“听说狐狸有使人致富的法术，可以满足人的各种要求，我何不带它回去，给它治伤。如果能求活，让它帮助我，以后还愁没有美酒吗？”

薛端扒开草丛，脱下粗布袍子把狐狸包住，并对它说：“不要害怕，我不会像猎人一样剥皮卖肉获利，只是想给你治伤而已。”就不再去寻访朋友，一直把狐狸抱在怀里带回家去。

一路有人问，他也只微笑却不回答。

当时，薛端的妻子已经去世，家中仅他一人，就把伤狐放到床上，还不断抚摸着。孤狸身上渐渐暖和起来，他又赶紧拿来棉被盖上。

他的邻居是医生，开着药铺，薛端找到他，假说自己在雪地里不小心崴伤了脚，要了一些活血的草药。

薛端把草药拿回家，研成粉末兑水给狐狸喂下。不久，孤狸身子微微动了一下，似乎灰复了一些生气。薛端大喜，点灯守候着，随时观察伤势的变化。

到了半夜，薛端很困倦，刚要合眼，忽见狐狸变成一个女子准备下床。

女子不施粉黛，衣装整洁，容颜妩媚动人，薛端望着她，也不感到惊奇。

只听女子笑着说：“我是邻家的女子，您为什么要带到这里，想趁人之危吗？”薛端听后有些生气地说：“我的品行再不怎么好，也曾救你于危难之际，你为什么要这样诬蔑我呢？”

女子又笑着说：“我叫阿玉，是和您同里的邻居，只是您以前不认识罢了。昨日出来游玩，不幸被猎人暗箭射中，奔逃了十几里，才躲过没有成为人类的食物，但不是因为我法术不高强。您救了我的命，恩德比天还大，我打算留在您家侍候您，以此作为报答。刚才说的只是玩笑话，您就不必当真了。”

薛端听后很惊恐，说：“听说狐狸的蛊毒能置人于死地，你这样做，是不是要和中山狼一样，打算用我的肉来填饱肚子呢？”阿玉红了脸，赶忙说道：“我难到会恩怨不分吗？并不是所有的狐狸都会因一己之私利而祸害人类，况且您对我有大恩，才有机会和我交谈，又怎么会害你呢？”

薛端听后很高兴地说：“我平生很喜欢结交朋友，也经常游历各地。但因家中贫穷不能置办酒食，每日在和朋友们长谈到天黑后，还得让他们饿着肚子回去，内心很愧疚。你能在这件事上让我满意，就算报答我了。”

阿玉大笑着说：“原来是这样啊，招待贵客是我最擅长的，但不能让邻居们知道我的身份而受到惊吓，必须以婚嫁的方式到您家。与您有了夫妻之名，再为您筹办酒食，一定会让您满意的。至于是否同床共枕，行夫妻之实，就由您自行决定，我不会强求。”薛端听了更加欢喜。

随即两个商量，阿玉说：“您可以当众宣布，只说聘了别村某户人家的女儿，请些仆从和轿子来迎娶我，到了那里，认准门上挂着红灯笼的就是我家。我背上的伤很痛，得马上回去，您要让我报恩，就必须尽快按我说的办。”说完，阿玉忽然不见了。

薛端听信了阿玉的话，第二天便通知几个知交好友来家，并对他们说：“我最近说了一门亲，但因经济拮据，举办婚礼很困难，诸位能帮助我吗？”朋友们听说后无不暗自叹息，不知哪家倒霉的女儿又将挨饿了。大家想看个究竟，于是爽快地答应了他的要求。

日期一到，薛端借来一顶骄和一匹马走在前面，几十个豪仆跟随着前往别村迎亲。 大家争先恐后地一路前行，都想早些看看薛端岳父到底是什么样人，竟然愿意把女儿嫁给他。

薛端按之前的约定，要寻找门上挂着红灯宠的阿玉家，直到申时才出城。

豪仆们开始以为薛端岳父家很近，当在弯弯曲曲的道路上走了十多里后，到达那村子时天已经快黑了，于是个个牢骚满腹，抱怨路程太远，担心返回时城门关闭，这么多人，又不是区区几间房屋能住下的。

薛端默不作声，也对阿玉的话产生了怀疑。

不久来到村子东头，看到一家人果然在高大的白色大门上挂着几对纱灯，内外通红，修缮一新，庄重严肃胜过很多豪商巨贾的宅院。

过了一会儿，有僮仆列队欢迎，女方的亲朋好友也出来接待，他们穿着华丽的衣服，人来人往，非常热闹。

豪仆暗中观看，房屋重重叠叠，走廊迂回曲折，楼阁远近相连，整座院落豪华无比，就再也不敢小看薛端了。

阿玉家大办酒宴，款待前来迎亲的队伍，由于天色已晚，就留女婿通宵畅饮。

五更一到，新娘就被送上花桥准备出发。薛端骑着高头大马在前面带路，一行人天刚亮就吹吹打打着进城了。

不久来到薛端家里，前来贺喜的人们早已聚集在门外。

阿玉下轿，直接走进里屋，拿出一千两白银交给薛端说：“拿这些钱犒赏迎亲的轿夫和随从，来祝贺的亲朋好友，过几天我们将统一安排宴席酬谢。”

薛端大喜，出来将银两分给大家，豪仆们都高高兴兴地离开了。 他又对众宾客说：“承蒙各位厚爱，前来我家捧场，只是没能设宴招待，感到十分惭愧，等我新婚妻子熟悉烹饪技术后，一定会另行酬谢的，但我还不能约定时间。”众宾客都笑着走开了。

众人散去后，薛端进入里屋，见阿玉容貌比上次看到时更加妖媚艳丽，但头上别着的髻钗却是用荊条做的，身上穿的也只是很平常的粗布衣裙，显得十分朴素，就问道：“我看您家里，一定十分富有，也是用法术变出来的吗？”

阿玉笑着回答说：“您真是有心人，我辈本来只在山岩间栖息，在洞穴中睡觉，不能像人一样修建精美的房舍居住，您见到的只是我为了避免被人怀疑而使用的小小幻术变化出来的罢了！”

薛端又问：“那您为什么要换掉衣服呢？”阿玉回答说：“到您家就得入乡随俗，只有穿得俭朴，才能不被人怀疑，要隐瞒真实身份，怎么能我行我术呢？”

阿玉也问薛端说：“您如今看到我，还是没有情爱的想法，而只是想让我为您在厨房备办酒食招待客人吗？”薛端不觉大笑着说：“情爱不能自已，也想兼而有之呢！”阿玉鼓掌说道：“我就知道当初您不过是说假话骗我罢了！” 于是喝了交杯酒，两人笑语欢声，其乐无穷。

就寝时，阿玉对薛端说：“衣服可以穿得俭朴，但被褥一定要丰盛，不能让人笑话我们两口子穷得只能在草上作爱。”于是走出房门把几件卧具拿进来，裘枕都是用非常好看的彩色丝织品缝制的，质地柔软细腻。

她把床铺铺设一新，两人便脱衣相抱上床，行了周公之礼。两人欢爱时，阿玉圆润如玉，极像处女之身。

薛端轻轻抚摸阿玉背部，创痕还在，便笑着说：“如果没有我，您已成为砧板上的肉了！”阿玉也笑着说：“如果没有我，您不还是干涸了的池塘里的鱼吗？”两人在被窝里“吃吃”嬉笑，玩得很晚才入睡。

成亲后第三天，阿玉让薛端大摆宴席酬谢贺客，她亲自到厨房烧制菜肴，一共十多席，都办得丰盛无比，大家便认为薛端肯定是和大富人家结亲了。

端茶上菜及厨房缺少的人手，仍然由薛端朋友家的仆人代替。内室用布幔围着，外面放置一张小桌子，需要的饭莱，他们就到桌子上自取，要什么有什么，从不须要等待，都觉得很奇怪。

自此以后，阿玉每天就为她丈夫操办酒饭招待来访的客人。客人到了就留在家中喝酒，酒后吃饭，有时需要大量的酒和饭菜，她也能在片刻之间准备就绪。 薛端也不知道这些是从哪里来的，但看了仍然高兴，心情十分舒畅。

阿玉因怕别人怀疑，就每天挽着邻居小姐姐一起到市场买些鱼、肉回来，需要的多种山珍海味及调料却是从自家内室取出来的。即使家里客人很多，也没有不是酒足饭饱后才离开的。

一天晚上，薛端和客人喝酒时，忽然想吃魚，就进屋找她媳妇商量。阿玉笑着说：“这么晚了哪里有魚？幸好我早些时候养了一条在井中，您自己去钓吧”。于是拿了一根短竿给薛端，竿上挂着丈余长的细线。

薛端不十分相信阿玉所说，微笑着勉强拿着钓竿到井上垂钓。钓钩刚刚放入水中，就感觉被很重的东西咬上了，忙用力拉扯，一条约三尺长，巨嘴细鳞的红色鲤魚便被钓了上来，形状就像松江鲈魚，眼睛还在一眨一眨的呢。

拿到厨房交给阿玉，一会儿就她听说鱼做好了，取来客人品尝，都赞不绝口，薛端感到十分惊奇。

就这样过了些日子，由于薛端好客，当时名士又喜欢和他结交，因此来家拜访的人越来越多，薛端的美名也传播得越来越远，他的学业也进步不少。

不久，薛端参加乡试，举人榜上有名，接着进京，一战便考中进士，这都是阿玉这个贤内助代为操持的功劳。

薛端没有其他眷属，就带阿玉到京城，准备接受皇帝任命官职，忽然阿玉向薛端辞行，说：“您的大恩大德已经报答，在这里也只能做到这些了，请放我回归山里，我将重新修炼，不然，在碌碌红尘中，随着时日的消逝，就会和草木一样很快腐朽，又会有什么作为呢？” 薛端听她说要离去，大惊说道：“靠您的帮助我才有了今天，正打算报答我这糟康之妻的厚恩，为什么这样快就要离我而去呢？”

阿玉坚决不肯继续留在这里，薛端又无论如何都不答应放行，她忽然声称自己病了，形体也逐渐消瘦下去，很快便生命垂危，挨到晚上就去世了。

薛端很后悔，哭得非常悲哀。夜深人静时，再看棺内却空空如也，阿玉的尸体已不知去向。

家里人非常害怕，只有薛端知道其中缘故，便购置棺材，把阿玉平时穿过的衣服、鞋子装进去厚葬了。

亲朋好友听说有这样的怪事，都来询问，薛端才将故事的经过从头到尾讲给大家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