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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士伟 ‖ 尽在山程水驿中

 微湖渔夫 2021-11-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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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到这所乡镇中学,这两天讲鲁迅先生的《故乡》,迅哥儿17岁离开绍兴带来的觉醒,和闰土止步停留而导致命运轮回的对比,让我感慨良多,说《故乡》,谈故乡这所中学又何尝不是我作为教育人的故乡?


和迅哥儿一样,时隔廿年许,再次回到这个在梦中无数次出现,羁绊着,牵挂着,无数次摆脱,又无数次回望的地方,我发现,当年我个人遇到的焦灼焦虑的现实困境,和今天这所中学里个别少数孩子懵懂迷茫的心灵困境已完全不同,他们的生命困局给我很大的震动,我也尝试着思考:怎样才能赋予这一些青春的生命实现自我蜕变超越的动能?当然,我也不知道自己的思考是否有作用。那么就让我们一起回到一九九五,共同给予这群孩子一点提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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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时候,“普九”正进行地如火如荼,好像为了呼应这个“九”字,班里的人数几乎都超过了九十;那个时候,好像为了呼应这个乡镇的名字,我从山亭和滕州之界赶到了邹城和滕州之界;那个时候,交通工具还是自行车,行程中最好的快餐还叫“肉丝面条”,那个时候,巧传万代的鲁班的家还不在这里。
在这个以本乡镇和相邻乡镇为主的教师群体中,我是一个来自他乡的异类,举目无亲,没有晚自习的晚上,无处可去,要么呆在狭窄的宿舍闭门思过,要么去家属院逛逛,再加上社交恐惧症,不会交流,可以说话的人很少。周六周日像个鸡肋,更是个尴尬,这个小镇一眼就可以看到头,没有什么娱乐,从这里到羊庄骑自行车返程来来去去又太远,基本上的收获就是疲惫。附近的老师都有回家的习惯,我孤身一人呢,呆在和学生混住的宿舍楼,天地仿佛都是我的,真是奢侈。
而刚开始就已经萌生的感性语文教学的思考和传统的教学规范格格不入,“语文课,老师的语言要朴素”“兄弟的确老实,可是一无所能”“讲课太随意”;连我一直自以为傲的“文从心出,心在文中,循文会心,文心交融”“我即语文”的自我期许和追求,也被认为是“竟然不讲中心思想,竟然不分段”“上课讲桌上,只有几张空白纸,教案也不拿”……
“生存还是毁灭,这是一个值得考虑的问题;默然忍受命运的暴虐的毒箭,或是挺身反抗人世的无涯的苦难,通过斗争把它们扫清,这两种行为,哪一种更高贵?步履维艰的困顿中,我像哈姆雷特一样犹豫不决。入职的赤热的心,被现实的冰霜盖上了一层灰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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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甘心于循规蹈矩的融入,还是出走呼吸一下新鲜的空气。
踌躇中,我已经成为这个环境中的一个边缘人,再留下去,已经不知道意义在哪:违背自己认同的思考,所热爱的语文也会被自己扼杀在手里。
既然如此,那么为了那个语文的梦,就离开吧!
所以我在后来讲鲁迅的时候,才会挣扎着说出,“孔乙己不出走,才是对知识的践踏”“闰土滞留沙地才是对生命的大不敬”“迅哥的逃异地、走异路去寻求别样的人,才是反抗绝望的正途
困境中,我决定出走。
走时,我念着北岛的诗:
我依旧有很多高昂,有存在,有价值,有独特,有意义。 
我和这个世界不熟。这并非是我迷茫的原因。我依旧有很多方向,往前走,回头望,会跳跃,会停息。
我和这个世界不熟。这并非是我安静的原因。我依旧有很多问题,问南方,问故里,问希望,问距离。 
我和这个世界不熟。这并非是我绝望的原因。我依旧有很多热情,给分开,给死亡,给昨天,给安寂。
我和这个世界不熟。这并非是我虚假的原因。我依旧有很多真诚,离不开,放不下,活下去,爱得起。……
我和这个世界不熟。这并非是我逃避的原因。我依旧有很多憧憬,对梦想,对记忆,对失败,对希冀。
是的,我和这个世界不熟 ,但是坚信依然可以遇见惊喜,就像电影中说的:心一热,天就蓝了,漫天遍野都是今天,这才知道梅花从不为任何人怒放。
后来,从一个地方到另一个地方,于分数的荆棘丛中,我把语文的风景给孩子们一页页掀开,陆放翁所言不虚,这趟辗转真的是:君诗妙处吾能识,尽在山程水驿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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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是九月,走过山河远阔,“夜有清凉,昼有和暖,天明净,地丰稔”,宜人的日子,回到相隔百余里,别了二十六年余的这所中学。
当初离开的地方,一张张质朴的笑脸迎过来,“老师好”的问候让我有点恍惚,无论哪个年级,不同的校服,一色的清新,这风光好美。
这多像当年我教过的少年,我所记得的未变,仿佛只是时空变换,这是我二十多年前学生的子女啊,我印象中都是那时我学生鲜润的脸,村上春树说,“迷失的人迷失了,相逢的人会再相逢”,也许这就是缘分。
筝音奔奋,笙箫悠扬,这个乡镇最好的校园,群英荟萃,雏鹰翱翔,这是我二十年来时时记得的地方。
我欣慰她的变化,可静下来,我也看到不同于当年的另一种困境的衍生。
上课睡着,下课醒着,即使有时放着电影,有人也懒得一看。我自以为得意的上天入地,纵横捭阖,璧坐玑驰,满舌生花 ,总也能引来哈欠一片,这多么不像我二十年前教过的少年!
不惹什么事情,不给老师添麻烦,不给家长添心事,不影响别人,没有什么罪大恶极,没有什么品质的问题,不是堕落,只是那么安静的睡着,看上去那么自然、坦然、淡然、隐隐还有点欣然。
聊聊天,问问他们的梦想,有一个同学接着就回答“我要做生意”,很骄傲的样子,好像他从来不知道读书以后,还有一个概念叫儒商,或者就算知道也没有打算做的愿望。
桌子似乎有时候也有书,你走过去的时候,也会有点羞涩地打开。见到老师,也总是笑着,还是很有礼貌。
可是,我却总觉得不对,总觉得有一种东西困住了他,那么美的青春,那么珍贵的可以尝试的年纪,有无限可能的岁月,他为自己设计的天花板已经触手可及。活在了茧里,还沾沾自喜,自以为得意,学习无所谓,考几分都不能动摇内心,这是什么呀?我想了半天,才尝试着用一个词来定义,这似乎不能叫堕落,对,这是麻木。小镇满足了他一生的梦想,从此没有了出走的渴望。物质充裕的时代,竟然以放弃突围为代价,就那么轻易地丧失了对远方的好奇,连缴枪不杀还没有喊,在十几岁的年龄就被缴了械。生活水平20年的提升竟成了躺平的理由,我不寒而栗
这是我二十多年前学生的子女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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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迅先生痛心闰土木偶式的沉沦,哀其不幸,怒其不争,他鞭挞这种生存困境的束缚,希望下一代人跨越精神死亡的峡谷,这些梦乡里上课的孩子,愿意爬出了吗?精神失能,以为不去读书就可以成就自我,是不是作茧自缚呢?
北岛说:
我们和这个世界不熟,
这并非是我迷茫的原因。
我依旧有很多方向,
往前走,回头望,会跳跃,会停息。
我和这个世界不熟。
这并非是我撕裂的原因。
我依旧有很多完整,
至少我要成全我自己。
怎么成全自己?《故乡》这个精神死亡之地,先生抉心自食,不断的抽打自己,让精神的痛感,提醒着反抗绝望,在困顿之境中一直向前走。他说,眼前是一片海边碧绿的沙地来,上面深蓝的天空中挂着一轮金黄的圆月。希望本无所谓有,无所谓无。正如地上的路;其实地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也便成了路。下一代“他们应该有新的生活,为我们所未经生活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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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生“逃异地、走异路去寻求别样的人”出走过了,才成为了先生;跨过那站着的前人,也成了落在眼前这群孩子们的责任,自然,也成了我们为人师者的责任。醒醒吧孩子们!收拾好时光,趁青春年华,只为了你自己去读书,一直向前走,走出这里去,然后衣锦还乡,坦荡归来,我希望少年身后是万马千军。
孩子们,我相信等你们再大一点就会明白:想想人生,其实也就是一场自我救赎的路途吧,现实的壁垒,信息的茧房,精神的漩涡无处不在,如何抵制物化、异化和固化,冲破封锁,我觉得无妨折腾自我,不断地“出走”,来破解困局:天劳我以形,吾逸吾心以补之;天厄我以遇,吾享吾道以通之;天薄我福,吾厚吾德以迎之。
——E N 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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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刘士伟,滕州市北辛中学教师、性善书院院长,滕州市善国文化研究会秘书长,山东省“特色示范课堂”执教人。怀抱着“爱无止息、爱无止境”的教育梦想,“为生命而为、用生命而为,寻找课堂众声喧哗的生命响应”,在文化传承的视域下,构建起“人文共生,文史哲互参”的课堂教学体系,让课堂成为人性对话的温暖院落和心灵汇流成长的精神圣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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