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景泰二年的一天，山西解州一户人家正在侧院拆除马棚，几个工匠在一个风水先生的指挥下将马槽搬走，然后向下挖掘，大概挖下六尺后，竟发现一具白骨，在场众人惊恐不已，这家主人赶紧让下人报了官。解州推官杨应怀带人赶来查验，并对在场众人进行询问。 这家主人姓卢，八年前买下此地两处宅院盖了新居，为的是给独子成婚所用。半年后新宅建成，卢员外也为儿子办了婚事，谁知儿媳过门四年一直没有怀孕，卢员外夫妇怕断了香火，就为儿子纳了两房小妾，可接下来的几年，依然没有动静，这几年间，卢员外夫妇四处拜佛求神、寻医找药都无济于事。 卢员外怀疑宅子有问题，就找了个风水先生帮忙查看，风水师说拆掉侧院马棚，盖一座灵塔，三年之内必定有子，这才有了工匠拆除马棚之举，可是没想到石槽下面竟然有具白骨。此时仵作也查验完毕，他说白骨应该是个男人，死的时候大约四十到五十岁之间，颅骨碎裂，应该是钝器连续击打后脑造成，死亡时间应该在十年以上，衣物早已化为乌有，只在左指骨发现一枚金戒指。 既然仵作说尸骨死于十年前，杨应怀就打听宅子的原主人，卢员外说当初买下的是两处宅院，这处侧院是从一个叫许良的年轻人手里买的，挖出白骨的马棚和石槽当初就有，马棚后期曾经修缮过，但石槽一直未动。杨应怀将卢家周围几户老居民请来询问，邻居张老汉对这家人很熟悉，他说这家家主叫许其三，许良是许其三的儿子，因许其三做生意发了财，十一年前他们一家人就搬去了太原府定居，八年前许良回来卖掉房子后，这家人就再没回来过。 杨应怀刚听完张老汉的叙述，仵作拿着那枚戒指走了过来，他说刚才对戒指进行了清理，发现戒指内壁刻着“三狗”两个字，听到这两个字，张老突然惊道：“三狗，莫非这人是许其三。”众人也很吃惊，张老汉稳了稳心神说道：“许其三有两个哥哥，都是幼年夭折，许其三出生后，他父亲担心他命不长，就打了枚戒指，里面刻了许其三的小名“三狗”，还请法师开光为儿子庇护，许其三幼年时挂在脖颈上，成年后就戴在手指上了。” 通过张老汉对许其三的年龄描述和戒指的来历始末，应该确定死者就是许其三，但他十多年前不是带着妻儿去了太原府了吗？怎么会死在自家院中，还被埋在石槽之下呢？张老汉与邻居们回忆，说许其三幼年时很听话，但自从娶妻后就不务正业，儿子许良出生后也无改观，父母就是被他气病身亡的。 父母死后，许其三仿佛变了个人，不再游手好闲，后来还跟朋友去太原府做生意，起初很惨淡，发妻赵氏独自抚养儿子许良，生活艰难。在儿子许良十二岁时，许其三突然发了财，回家后重盖了房子，还买了匹高头大马，马棚就是那时候建的，可惜他妻子赵氏没有福气，第二年就病死了。妻子去世不久，他就娶了十九岁的外乡女子蔡氏为继室，他生意很忙经常外出，留蔡氏在家拉扯儿子许良。 他们家走的时候，张老汉和邻居们记得很清楚，是许其三先行离开的，说要先回太原府城买宅子，大概两个月后，许良和继母蔡氏说收到了许其三托人带来的信，而后母子俩收拾停当，赶着马车离开，走的时候邻居们都来送行。约莫过了两年多，许良独自从太原府归来，将房子卖给了卢员外，此后这家人就再没回来过，他家的祖坟也早被雨水冲平了。 众人将这些事情说完后，杨应怀心中有了判断，既然死者是许其三，那他的死肯定与许良和蔡氏有关。想完后，杨应怀命差役将尸骨收拢好带回衙门，而后安排四名差役去往太原府寻找许良与蔡氏，张老汉的儿子张奇认识许良母子，杨应怀让他跟着差役一同前往，方便辨认。茫茫人海，找个人很难，一行人把太原府城大街小巷都转到了，也没发现蔡氏与许良母子，衙门户籍上也没有许良的名字。 几人在太原府查询了两个月毫无结果，便决定返回解州，差役方泰说自己的姑母在寿阳县，离太原府不远，正好趁此机会前去探望，他已经有四五年没见过姑母了，其他几人也没什么事，就跟着方泰一起去了寿阳县。几人不敢逗留太久，在方泰姑母家住了两天就起身回解州，刚到城门口，张奇突然瞅着一个过路男童发呆，几人问原因，张奇说：“这孩子和许良小时候一模一样。” 这话突然点醒了众人，几人就跟着那个孩童看个究竟，孩童走到城西一户大宅门口停了下来，敲门后，一个妇人打开了门，张奇看到那个妇人惊讶道：“哎呀！那人就是许良的继母蔡氏。”几个差役不敢相信会这么巧，但张奇十分肯定，那人就是蔡氏。为了不出差错，几个差役并没有直接去抓捕，而后躲在僻静处暗中观察，希望能见到许良。中午时分，两个男人从远处走来，奔着宅门而去，张奇指着其中一人说道：“没有错，那个高个子的就是许良。” 这一声把是个差役高兴坏了，回解州挨杨推官训斥的顾虑一扫而光，四人商量后，决定由方泰带着杨推官的手令，去寿阳县衙说明情况，由知县批准后抓捕许良夫妇回解州受审。不久后方泰归来，一同前来的还有寿阳县的三名捕快，他们上前敲开宅门，将许良与蔡氏抓获，连同孩子仆人一同带回解州，公堂之上，许良与蔡氏并未辩解，就交代了当年杀死许其三之事，好像她们早就料到会有这么一天。 许良自出生后，父亲许其三就很少回家，父子之间很少交集，母亲赵氏去世后，十三岁的许良变得性格孤僻，亏得不久后继母蔡氏进门，才让他重新获得了母爱的温暖，许其三忙于生意经常离家，一年难得回来两次，许良与继母相依为命，感情深厚。这种感情随着许良的长大变了味道，毕竟继母仅比他大六岁，就在许良十七岁的时候，二人逾越了道德界限。 转眼三年过去了，许良已经二十岁，也有媒人登门为其说亲，但都被蔡氏母子推掉了，就在这年秋上，许其三从太原府归来，说要举家搬过去，他让母子二人在家收拾做好准备，自己先回去买个宅子。许其三临走前还和左邻右舍打了招呼，大家也都知道他们许家要搬走。事发当日，许其三吃过早饭离开的家，行出五十里在一个集市购物时被人偷了钱袋，没了银子无法去太原府，无奈之下就返回家中取钱。 当晚二更回到家，发现了妻儿的不轨之事，许其三大怒，抄起棍子追打许良，蔡氏上前阻拦时绊倒了许其三，棍子也落在一旁。许良突然好似疯了一般，捡起棍子照着父亲就是一顿猛打，多年的不满在此刻全都发泄出来，结果许其三被打碎了头颅，当场毙命。许良与继母冷静下来后，就把许其三埋在马棚石槽之下，许其三手上的戒指成年后就已戴上，这些年随着长大、发福，已经无法取下，许良也没有强拿。 两个月后，母子二人谎称接到许其三的来信，收拾停当动身启程，邻居们早先就知道她们要搬走，所以无人疑心。蔡氏老家在寿阳县，早已无亲无故，许良先去寿阳将继母安顿下，只身去太原府。许其三的铺子有两个伙计，许良之前来过几次，他们认识这个少掌柜，许良谎称父亲故土难离，要卖了这边的产业在老家生活，伙计只是打工的下人，自然无权干涉，许良给了两人不少遣散费，这二人高兴不已。 许良拿着钱返回寿阳，买了宅子与继母生活在一起，解州老宅埋着父亲的尸骨，许良原本不打算卖掉，可两年后他在寿阳做生意亏了一大笔钱，无奈之下会解州卖宅子以作周转，恰好卢员外寻觅新宅场所看中了此地，就高价买了下来，这才有了之后拆马棚建灵塔，发现许其三尸骨的后续。 事到如今，案情大白，众人唏嘘不已，杨应怀看得出来，许良与蔡氏之间是真情，虽说二人并无血缘关系，但在道德上毕竟是母子，做出逾越之事已是悖逆了伦常，况且还合伙杀死了许其三，无论弑父还是杀夫都是大逆之罪，法理难容，按律当判凌迟。对许良蔡氏做出判决后，杨应怀又交代许家的仆人，一定要好好辅佐许家小少爷，若敢生歹心，必严惩。 后续：此案卷宗上交刑部，不久后刑部合议凌迟之刑，就在秋决前，蔡氏与许良同时死于牢中，有人说二人害怕凌迟之苦，撞墙而死，也有人说是扬大人不忍二人受凌迟之痛，特给他们没人赐了一碗毒酒，人云亦云，说什么的都有。 所谓“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可恨之人必有可悲之苦！”我想许其三、蔡氏和许良就是此等人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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