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屯王东游记》：十字军之王的古代新疆和中亚之旅

蒙古帝国在亚欧大陆大扩张的时代，是一个充满世界主义精神的时代，在当时各种各样的人会往来于亚欧大陆之间，其中有普通的商人，有僧侣还有教团使者，甚至是一国之君。其中，小亚美尼亚王国的国王海屯就曾亲自去朝拜过刚刚即位的蒙哥大汗，而且还记载了他的中亚之旅，留下了非常宝贵的游记：《海屯王东游记》。

埃尔代姆利以西海面的岛上建造的小亚美尼亚王国的城堡

在1245-1250年前后，当时蒙古西征已经给东欧的基辅罗斯，波兰还有保加利亚造成了巨大的压力，位于东南欧和小亚细亚的各方势力也感受到了时局的巨变，因为蒙古人有罗姆苏丹国的军事打击+分化瓦解，几个希腊人国家，十字军诸国还有奇里奇亚亚美尼亚王国感觉长舒一口气，在打击罗姆苏丹国的同时，蒙古人也将这一地区的各种势力揽入自己的麾下，为未来潜在的征战做准备。除了肢解罗姆苏丹国之外，他们还遣使特拉布宗和尼西亚帝国，向对方释放蒙古人不会征伐他们的“善意”，还邀请对方的使者回访。也是在这一时期，和十字军国家交集颇深的奇里乞亚亚美尼亚王国也纳入了蒙古人的外交范畴。这个由亚美尼亚流亡者建立的政权在塞尔柱，罗姆苏丹国和拜占庭帝国之间纵横捭阖，成功的维护了自己的独立，并和十字军，还有欧洲国家结盟，在模仿西欧进行封建化的同时，他们还将自己打造成当地的基督教堡垒+贸易中转站。1247年海屯国王派了他的兄弟森帕德到蒙古帝国的中心哈拉和林商议结盟，森帕德于1250年回到奇里乞亚，并得蒙古人保证维持奇里乞亚王国的完整的承诺，蒙古人许诺会协助王国重夺被塞尔柱人占领的土地。

海屯国王朝见蒙古大汗

1254年，森帕德带回了邀请海屯国王回访的消息，当时拔都正驻扎在伏尔加河流域下游，他召集作为蒙古附庸的海屯去朝拜蒙哥大汗，由于海屯曾经在蒙古人对罗姆苏丹国作战时支援过蒙古军，所以罗姆苏丹国的地方统治者阿萨丁对他耿耿于怀，为了逃避追杀，一行人乔装打扮成突厥人穿越罗姆苏丹国的领土，到达了蒙古军占领的卡尔斯城，在那里拜见了蒙古军统帅拜住那颜，随后一行人进入了大亚美尼亚的地界，穿过了亚雷山，来到了阿拉加措特恩附近的瓦尔丹尼斯村驻扎，得到了大亚美尼亚国王康斯坦丁，大主教康斯坦丁，还有王后萨博乐（也就是伊丽莎白）的热情欢迎，也为了向新大汗蒙哥致意，大亚美尼亚国王康斯坦丁派出了博学的教长雅各布主教斯蒂潘诺斯和主教穆锡帖儿，还有其他大亚美尼亚王国的贵族随行，他们穿越了高加索山区的阿尔巴尼亚人的领土，经过伊朗的达尔班德地区，最后来到了拔都的宫帐前，受到了拔都的热情欢迎。

一行人发现，拔都的宫廷中已经有各种基督徒，既有来自乃蛮等部族的涅斯托利派，也有信奉东正教，归顺蒙古的罗斯系王公，当然景教徒还是占了多数。在进行蒙古式娱乐和游戏之后，拔都派出士兵护送一大群人向着蒙哥大汗的驻地进发，他们鞍马兼程，先后渡过了乌拉尔河，楚河和额尔齐斯河流域，进入了乃蛮部的领土，从乃蛮部的领土进入西辽故地之后，他们在9月13日十字架献祭节那天拜见了威风凛凛的蒙哥大汗，在蒙哥大汗的宫帐里胡吃海塞，饮酒作乐，领取了大量礼物之后，过了50天，蒙哥大汗赐予亚美尼亚王海屯一份诏书，不许任何人欺负亚美尼亚人，并授予了亚美尼亚地区教堂的自治权。

随后一行人就踏上了返程之旅，他们从宫帐出发，先来到了乌伦古河流域的胡木升吉尔，随后通过今天昌吉地区的木垒县一带，来到了高昌回鹘曾经的都城，唐代的北庭都护府故地别失八里，也就是今天的吉木萨尔地区。在这附近，海屯国王听当地人讲述了野人的传说：这里的沙漠中有野人，一丝不挂，身形修长，长相俊美，妇女的胸脯大而且长；无独有偶，12世纪的伊斯兰作家内扎姆-阿鲁迪也有过类似的记载，在一支商队经过西域地区前往中国贸易的途中，他们遇到了一个女野人，一丝不挂，形体极美，体似丝柏，面如明月，但是却不懂人的语言，当商人试图骑马过去的时候她就飞快地跑开了，速度快得连马都追不上。也许他们是塔克拉玛干深处与世隔绝，长期不与外族接触的古代居民的一种。也是在北疆地区游历的途中，海屯王见到了黄黑色的野马（普氏野马），比普通马更大的黑白色驴子（蒙古野驴），还有双峰骆驼，这都是很准确的野外观察，无疑也增加了海屯王游记的可信度。

普氏野马

蒙古野驴

除了自然景观，海屯王还饶有兴致的记载了当时西域地区的回鹘（畏兀尔）佛教徒的信仰和生活习俗。海屯王回忆道：他们给傻释迦牟尼佛比修建了华丽百的巨型泥度塑雕像，此外搬海屯运还提到文了作为未来佛的弥章勒佛，还看到了他的巨大泥塑像。

海屯还记载了这些寺庙的僧人叫做“toyin”，也许是从蒙语doin（道人）借来的借词，海屯王说这些僧侣要剃光头发，还要穿上黄色的僧袍，但是他们的衣服不是贯头衣，而是从肩上穿袍子，这说的是东方僧袍的交衽结构。海屯王和教廷使者韩布鲁克都提到回鹘佛教徒可以娶妻，但是随着年龄的增长，他们会逐渐停止和妻子行房，这样的习俗对于汉地僧侣无疑是陌生的。

博孜克里克千佛洞的回鹘人佛教徒

他们又从北庭一带出发，到达了今天乌鲁木齐附近的阿尔里黑（柏杨驿）和曲鲁格（阜康）一带，随后又到了昌吉，呼图壁还有玛纳斯附近，这时正是秋天，天空碧蓝地空灵澄澈，沙漠金黄的闪闪发光。由于上述地区都是畏吾尔人的故地，而且还是典型的佛教文化区，所以海屯没有将当地算作突厥斯坦，直到乌兰乌苏（额果波鲁）和精河（丁科巴里）附近，海屯才将这些地区称为突厥斯坦。在当时的博尔塔拉（普拉），海屯意外地发现了一群欧洲人，他们是蒙古人远征东欧和中欧时抓来的日耳曼俘虏，现在被抓到博尔塔拉河谷安顿，负责为蒙古人挖掘金矿，铁矿并锻造武器。

塞里木湖

从博尔塔拉地区出发，一行人又饱览了游牧民族口中的乳湖，也就是今天的塞里木湖的美景，如同蓝宝石般的赛里木湖，如同蓝宝石般散发着幽蓝的神秘和诱惑，然后他们又在金秋时节穿过了风景如画的伊犁河（依拉苏），进入了一片被当地人叫做苹果园的地方，这里疑似位于伊犁河谷，盛产甜美的苹果。一行人翻过阿拉套山，在怛罗斯之战的古战场，后来的江布尔附近，拜见了旭烈兀大汗和他的军队。

中世纪的亚美尼亚军队

在朝见了主要的蒙古人首领之后，亚美尼亚王公们踏上了回家之路，他们穿越哈萨克斯坦和伊朗高原等地，在1255年返回了旅途开始时的大亚美尼亚的瓦尔丹尼斯取回自己的行李，和当初接待过自己的大亚美尼亚王公们欣喜地重逢，一行人一起满怀感激的感谢上帝的保佑，并祈祷人类中所有的基督徒都能相亲相爱，亲如手足，如一家人。也是这次远行，奠定了日后旭烈兀在远征阿拉伯地区时奇里奇亚亚美尼亚王国，十字军公国和蒙古西征军的合作，双方针对叙利亚地区的阿尤布王朝的残余城市比如阿勒颇和大马士革，有过协同作战行动。

所谓的狗国其实就是爱斯基摩人

除了行程本身之外，海屯王一路上很注意收集各种和博物学有关的信息，比如无论是海屯王，还是早一点的辽金时代的使者笔记，都提到中原北方的极北之地有一个狗国，比如五代和宋朝之交写作的《胡峤陷虏记》，也提到了在契丹国的北方有一个狗国，契丹人曾经让人骑着快马探索他们北方的国土，结果发现了这个狗国，男子长着狗的形状，女子是人形，穴居吃生食，生下的孩子男孩是狗，女子是人；后来南宋使者和军事家彭大雅写的《黑鞑事略》中，也记载蒙古人的北方有一个狗国，这里女子长得很好看，但是男子是狗头人身，而且打败过蒙古人的入侵，海屯国王也留下了对狗国的记载，与上述材料大同小异，这不仅证明了海屯王记载的准确性，说明关于狗国的传说确实流行于当时中国的北方，这里所谓的狗国和狗人，其实就是北极圈里的爱斯基摩人，他们的男子喜欢穿厚皮衣，戴着毛绒绒的头饰，让他们看起来很像狗头人。也许这才是对狗头人的合理化解释。海屯王还记载，也是在北极圈附近有一个小岛，岛屿上出产一种巨大的“鱼齿”，在将“鱼齿”拔走之后还能继续长出来，这个岛说的就是新西伯利亚岛，而“鱼齿”其实就是古代的猛犸象化石。

这份珍贵的1254-1255年的中亚游记，被齐拉克斯-冈札克塞收录在《亚美尼亚史》中，1822年，亚美尼亚亲王康斯坦丁将这本古书翻译成俄文，并发表在《西伯利亚杂志》中，然后俄国学者又将此作品翻译成英文，进入20世纪之后，此书被唐长孺和张星烺翻译为中文，文献和唐宋至元代的汉文文献可以互相参照，具有极高的历史学，民俗学和博物学价值。作为十字军之王的海屯拥有的财富和蒙古人给的待遇远在一个威尼斯游商之上，他没有必要，也没有动机胡编乱造没有见过或者听过的事情，旅途的连贯性和形成的密集型性也让所有信息能够互相对应。相比于真假难辨，混杂了事实和道听途说的马可波罗游记，这本简短的游记无疑更加珍贵。唯一可惜的是，这本游记是海屯国王口授给宫廷书记官的，信奉基督教的书记官对于异教风俗感到陌生和不愉快，所以他省略了很多国王口述的中亚见闻，这不能不说是小小的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