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在读书上，我有个习惯，就是不赶时髦，什么流行就避开什么。当年男同学人手一册武侠小说，女同学人手一册琼瑶，我在干什么？在抄影印本的《唐诗三百首》，能装不？非要等它沉淀下来之后，世界都安静了，如果它还在，才入我法眼。 去年夏天的一次红酒午宴，峻岭和小志听说我有这个阅读怪癖，眼神扑闪，她俩强制自己理解了我为什么还没开始读莫言。解放大路边上煮咖啡的张静仁兄酷似管谟业的睿智脑门儿越发亲切的时候，我知道读莫言的时候到了。于是我在秋天开始的时候读完了《丰乳肥臀》，这部莫言的诺奖作品，我叹。开学第二天，理查德·冯女士带来《檀香刑》给我读，这部莫言的代表作品，我服。 《檀香刑》语言太精彩，段段如戏文，“这显然已经到了穷途末路的大清王朝啊，余是弃你啊还是殉你？举棋不定，犹豫仿惶；四顾茫茫，一片荒凉。”（《檀香刑·豹尾部·知县绝唱》）这是县令钱丁的内心独白。这本书语言都写飞了，笔到收不住的时候，韵语横行，连说带唱，简直就是王实甫转世，曹雪芹重生。 《檀香刑》构思举重若轻，莫言精力超群。凤头、猪肚、豹尾三纲领，眉娘、赵甲、小甲、钱丁、孙丙五常委，斗须、比脚、神坛、杰作、践约、金枪、夹缝、磁城八项规章章法严谨，结构颇具匠心。 读莫言的小说不怕剧透，他的才思是包裹山东半岛的大海，根本不用设置悬念，完全可以让你预先知道情节走向，还是如探奇览胜，目不暇接。知道下文后，你接着看下去，还是一片汪洋。故事依旧精彩，情节超越常情，总有好戏在后头。 《檀香刑》女主人公眉娘相思一章是全书语言最精彩的部分。套用先贤的成句叫做“汪洋恣肆”，“笔落惊风雨，诗成泣鬼神”。莫言把被春心痴情折磨得上天入地的眉娘形象塑造得前无古人，眉娘必将是文学史上的经典形象之一。 《檀香刑》写人性率真到位，不欺世不媚俗不做作不打官腔不带酸腐气，是拨了壳的荔枝、扒了皮的芒果，不掩饰没外壳，直接端给你金一样的肉、玉一样的瓤，这么真的文字才是真人写的文学作品。 《檀香刑》写清末义和团运动，写山东大地抗德队伍的首领英雄好汉猫腔传人“孙丙”和他的冤家们。《丰乳肥臀》写抗战、内战、左倾年代与改革开放诸时代的“母亲”和她的冤家们。高密东北乡的传奇人物与中华民族的历史风云在男欢女爱的人事纠葛里诡异呈现。 山东人历史上又抗德又抗日，我大东北人历史上又抗日又抗俄，莫言能编出来个猫腔，我们谁来编个鹿调？现如今的东北人，大多数有着山东人的血脉亲缘，山东能出孔孟，东北也会出孔孟；山东能出蒲松龄，东北也会出蒲松龄；山东能出莫言，东北也会出莫言。 写出《丰乳肥臀》《檀香刑》的莫言是当代文坛上最有才的小说大家，盖过了陕西的陈、贾。 《檀香刑》主题是这一句：“孙丙，亲家，你也算是高密东北乡轰轰烈烈的人物，尽管俺不喜欢你，但俺知道你也是人中的龙凤，你这样的人物如果不死出点花样来天地不容。只有这样的檀香刑、只有这样的升天台才能配得上你。孙丙啊，你是前世修来的福气，落到咱家的手里，该着你千秋壮烈，万古留名。”（《檀香刑·豹尾部·赵甲道白》） 《檀香刑》里我印象深刻的胡扯有这一句：“关老爷的马，日行千里，不吃草料，饿了就吃一口土，渴了就喝一口风……赤兔马其实应该叫做吃土马”（《檀香刑·豹尾部·小甲放歌》） 《檀香刑》读过，春天也要开始了。 |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