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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妻有别

 泠申 2021-11-23


出了家门,仍心闷难受。在路边晃荡,街面清冷,几家夜宵店开得很热火,不过我气饱了肚子,对大辣大酱之类的油腻仍觉得反胃。信城的规格是按照百年发展来搞的,看上去唬人,其实是外包了层好看但易碎的塑料,内核散发着挥之不去的食物腐蚀的味道。

忽然,我撞上一路灯柱子。每次和老婆吵完,似乎运气见差。

没有谁知道自己埋头寻思时候会撞上不明物体,我很奇怪为什么不是女人的胸脯,我既然霉运到撞上冰冷的铁皮柱子,也可能好运到扑向女人暖和的乳房。但随之,我连这等念想也打消了,至今我只亲眼见过三个女人的乳房,其中两个和我莫大关联的女人都让我思维一阵抽搐和反感,剩下的一个则让我觉得天塌了,那是一个阳光灿烂的早晨,我从家里出门给孩子买早点,一个大妈因为天气燥热而掀起了胸前的衣衫,那是文字无法传达的恐惧,我为什么在人体上看见两颗烂梨呢?

事实上我既没有大男子主义,也没有对女性有任何的不敬。我心中所想的,不会带有任何价值判断,更与这个民族传统的三纲五常无关。就我接触的男人,包括我在内,我觉得都处于心理阉割状态,为保一份公职忍气吞声,遇事便躲,临危而惧,甚至尿裤子,对了,我们这时候尿得很快,但端正尿却需酝酿很久,才一点一点滋出来,我们的前列腺已大不如从前了。就我接触的女人,包括我讨厌的老婆在内,处事果决,活在当下,享用现世,丝毫不忧虑,更不会伤感。比如我老婆吧,当她想伤感的时候,就开始如遭电击般开了窍似的,迅疾整理房间内务或者替我洗袜子短裤,于是便没时间伤感了。男人伤感,是绝望到底的,躺在床上,仿佛待宰的年猪,内心呐喊着与世界一同沉沦,又或者外出闲走,像我现在这样。或许简单的分析是大男子主义的自以为是,其实这就是我所赞颂勤劳务实人的状态,而极端厌恶包括我自己在内的准阉人的堕落。

这时候迎面走来一对情侣,两人同一种古怪眼神看着我,我才回过神,原来我已经对着路灯杆子自言自语很久了。我很想跑上去解释,“喂,你们要知道,人是会被眼睛蒙蔽的,也就是说,眼睛会骗你的,如果可能的话,请把路灯杆子拟人化,我只是对着一个会思考而不能言语的铁皮人解释我的遭遇,你们不也这样么,明明知道对方已经听得不耐烦了,很想拿根物件掏掏耳朵了,你们仍然絮叨着生活的得失,你们自己便是该被白眼的人”。

我的脚步不禁追了上去,意在理论,可仍然倒霉得被两块石板钳住了脚,这两块石板缝隙恰好死死卡住我的脚骨。“操蛋的市政”,我一边暗骂,一面费好大劲往外拔。等这一切结束,我已经满头大汗了,感觉很虚弱,便艰难地找了附近的石板长凳坐下休息。

我不得不为今晚的落脚点考虑一番,口袋的钱可以支撑一次个人夜宵,支付宝户头已经空了,银行卡我老婆把控,微信零钱比口袋还不堪。我琢磨着去单身朋友那儿将就一晚,但不知为何,这个点没见到任何的士甚至摩的。据说信城市区的摩的有两千辆,在这贯穿东西、南北长度不足三公里的小县城,居然滋生了蝇蚁般密集的私营载客,也是一大奇观,但更奇怪的,我这个位置竟然未见一辆。今晚的运气可谓十年难得一遇。我打消了念头。一阵风把摊上的油烟吹来,洇着令人作呕的焦糊味儿,竟引些食欲。终于,我打算吃到深更半夜再偷偷溜回家,明天是又一个允许放纵的周天。

烧烤店老板的女儿二十岁出头,扎着小马尾,手长脚长,腰肢纤细,皮肤滑腻,有点接近当初我老婆的样子。她负责传单和递菜,闲下来就坐在门边的四脚凳上向外张望,迷茫得令人怜爱。如今我老婆朝横方向进化,心底叹一口气,叫了四瓶冰啤,其余的都是肉呀蛤呀之类,一人吃,随便不讲究。女孩儿见我,忽而愣了愣,抿着嘴走过来,手写我的菜单,犹豫一会儿才说道:“叔叔,我学中医的,知道中年人碰冰伤脾胃,我让少放辣椒,然后换成常温啤酒?”我说道:“额,我距离中年人还是有两个五年计划,辣椒多放些没事,啤酒就改常温吧,还有你这专业可和你父亲谋生冲突。”小姑娘没等听完后一句,脸上羞红跑开了。

人堕落到一定程度,就已经分不清汉字里的褒贬了。我似乎有些迷失在“叔叔”语境里不能自已。原先以为必须身心皆成熟才是“叔”的境界,没想到身体容貌先到即可,省去我很大工作量。人到底还是易被外壳蒙蔽。

想东想西之际,一瓶酒已见底。我不善酒,讨厌酒味,往往一杯都特别不容易喝下去,但酒量还行,五瓶脸不红,十瓶人不倒。由此我想,走神将对一些十分难熬的工作在提升完成速度上有大用处,但现实是,我这公职都快丢了,技巧方面的进益简直没道理。

剩下的三瓶消耗得特别慢,菜都冷了,客人逐渐散去,我一个人坐得很稳。姑娘不时地打个哈欠,抻次懒腰,他父亲这会儿手闲,坐在烤摊前悠悠点着烟,一会儿浓眉紧蹙,一会儿眉顺微笑,不知琢磨着什么好事,难道思念他的女婿?我招呼女孩过来。

女孩问我现金还是网银。

我摇摇头,让她坐下。

“你家的烧烤量很足,辣味不用辣椒堆出来,肉质也比较鲜美,你看周边的店,一小时前都打烊了,唯独你家半小时前还有五桌客,现在我仍踌躇着要不要再来两份烤肠,额你先别动,我已经吃撑了,我意思是意犹未尽。你想过是不是你爸的手艺好,还是别的原因,不用马上回答。我问你,你说自己学中医的,但现在暑假,你不去医院实习磨熟技能,为什么给老爸帮忙,我在想你可能遇到的矛盾,但我要建议你还是以专业为主,烧烤不能烤一辈子……”

“对不起,我能打断您么?”女孩儿神色有些着急,嘴角尬着笑。

“请讲。”

“您来之前有对情侣,坐下了,准备点餐的,忽然就拌起嘴,闹了几句,然后不打招呼就走了,我听见内容了,说是有个神经病对着电杆子言语,还很投入,我看见那人,没错,那人是您,就在对面街那路灯下,我视力表可以看见最后一行的……其实您很热枕不是么,还对我善意提醒,那会子我没事坐在凳子上发呆,确实对您的行为感到惊讶,您也有自己的世界,我想说的是,有时候无奈解释出来,是一件非常可笑的事情……”

我背后冷汗直冒,索空了口袋,一把钱胡乱放在桌上,起身离去,嘴里呢喃着混浊不清的字语。姑娘在身后在喊着什么,我听不清了,也许我不想记清楚。

钥匙捅开家门,年猪般窝在沙发里不想动弹,这时呕意上来,我勉强蠕动着去厕所大吐一番,到处是污秽,衣服也脏了。洗澡前去卧室翻内裤,竟然都不见,撞出声响。老婆翻了翻身,轻轻说道:“干嘛,几点了。”

“要洗澡,内裤呢。”我的气息压得很低。

“在阳台凉着呢,将就着光着吧。”

我恍惚走出卧室,才发现百来方米的房子都整洁如新,仿佛大扫除了一番。

(完)

注:半年前的一个中午,午睡梦见一位落魄的男子,他跟我说,日子过不下去了。我想,真的是,那也是我啊。我给支了个招,就是这篇小文。那时候我一个朋友的平台很需要推送,我文章发过去,她说还不错,可以。我这么一等就是半年,提醒一次,也没回我。现在她不用,也没关系,我自己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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