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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书鸿的小故事

 赵一刀 2021-11-26

常书鸿1904年4月出生于杭州,自幼喜欢艺术,而他的父亲是个信奉实业救国的人,执拗地把他送到工业学校去读书。无奈之下,他选择了与绘画有关的染织专业,并参加了由丰子恺等人组织的西湖画会。

1927年,常书鸿与学雕塑的妻子陈芝秀前往法国,入里昂中法大学,毕业后到巴黎高等美术学校继续深造。塞纳河畔,凯旋门旁,二人徜徉在艺术世界。陈芝秀是社交活跃分子,她和常书鸿把留法学生组织起来,成立了“中国留法艺术学会”。常书鸿女儿常沙娜回忆:“妈妈漂亮,打扮入时,非常爱我,而且非常能干,会织好看的毛衣,我穿的衣服都是她做的。妈妈在雕塑系学得很不错,还拿到了奖学金……”

常书鸿夫妇与女儿常莎娜在法国

                    回国及婚变

留学的十年间,常书鸿取得了卓越的成就,许多油画作品获奖或被博物馆收藏。1935年秋,在巴黎塞纳河畔一个旧书摊上,常书鸿偶然看到由伯希和编辑的名为《敦煌图录》的画册,受到极大震撼。为了敦煌艺术宝库,1936年,他放弃了优越的生活和工作环境,毅然回到了祖国。次年,妻女刚刚回国,一家三口就跟随北平艺专匆匆踏上了南逃之旅。

 1942年9月,在常书鸿的辛苦游说及国民党元老于右任的支持下,敦煌艺术研究所筹备会成立,1943年10月,常书鸿携带妻子儿女乘坐一辆敞篷大卡车从重庆出发,跋涉了一个多月,终于抵达兰州。常书鸿在兰州“招兵买马”之后,继续坐着大卡车,顶着凛冽的朔风,到达了敦煌。 

起初,陈芝秀也为敦煌壁画和雕塑的瑰丽所折服,投入到壁画临摹工作。可是,渐渐地,敦煌生活的刻板和孤独令他俩开始冲突四起。此时,一个浙江籍退役军官闯入了他们的生活。此人取得常书鸿信任,承担起研究所的后勤工作,他善于察言观色,以甜言蜜语俘获了常夫人的芳心。陈芝秀个性单纯幼稚, 一时冲动,抛下一双儿女,与那个军官不辞而别。

常书鸿先生曾痛苦地反思自己的婚姻悲剧:“在子女的哭叫声中,我开始默默地承受这意想不到的打击。在苦不成寐的长夜里,铁马声声,如泣如诉,更勾起了我万千思绪。回想回国后几年来的坎坷风雨,回想妻子这几年跟我一起遭受的痛苦,在怨恨之后,又感到自己心头袭来的一阵自我谴责……”

母亲离开后,十几岁的常沙娜与父亲、弟弟相依为命。她倾心照顾父亲、弟弟,绝口不提母亲。直到近二十年后的1962年,常沙娜才与母亲在杭州重逢。那天母女相见,两人异常克制,竟没流一滴眼泪。常沙娜只记得母亲连连致歉,并说:“现在我也很苦,一失足成千古恨。”原来,那个国民党退役军官已经病死在监狱,陈芝秀为生活所迫,不得不改嫁一体力劳动者,还不得不以帮佣来维持一日三餐。从那时起,常沙娜瞒着父亲每月寄钱给母亲,直至老人家过世,但母女俩却再也没有相见。

常沙娜至今仍保存母亲的六封信,她说:“……母亲信里的字很差很差,和记忆中妈妈的字完全不一样了,看了心里很难受。” 陈芝秀留给世人的作品,只有两尊雕像,其中一个是女儿 。

文革岁月

1947年,常书鸿与助手李承仙在兰州结婚。夫妻二人继续在敦煌开展保护和研究工作。1951年,敦煌艺术研究所划归中央政府文教委员会文化事业局,更名为“敦煌文物研究所”,常书鸿继续担任所长直至文革爆发。

文革一到,先生成了革命对象,被打翻在地,被称为“老牛鬼”,李承仙被称为“大蛇神”,敦煌文物研究所被称为常李夫妻的黑店。据高尔泰回忆:“打他们打得最凶的,不是那些挨过整的人,而是那些他们一手培养提拔起来的人。以往出国办展览,先生都要把一个孙纪元的带在身边,后来又送他到北京中央美院雕塑研究班深造。每次斗争会,此人都要哭着问他,用这些小恩小惠三名三高拉拢腐蚀青年是什么目的。答不上来就打。个儿高大,出手无情,有次一挥手,先生就口角流血,再一挥手,先生的一只眼睛当场就肿了起来。肿包冉冉长大,直至像一个紫黑色的小圆茄子。革命群众惊呆了,一时间鸦雀无声。”

同在全国各地一样,所里的革命群众,也分成了互相对立的两派。两派都忠于毛主席,指责对方不忠。比忠心也就是比凶狠,对先生争相批斗,轮流抄家。他俩被赶到一间狭小的废弃库房食宿。有些事不说要打,说了也要打。身上旧伤没好,又加上许多新伤。先生满口的牙,被打得一个不剩。

一九六八年,批斗会少了,除有红卫兵来串联,临时举行现场批斗之外,大都是监督劳动。先生脊椎受伤,不能站立,劳动时只能用两块老羊皮包住膝盖,两手撑地,跪着爬行。给他的任务,是喂猪。所里有一头约克夏,养在伙房后院里,先生每天爬去,跪着把猪食切碎拌匀煮熟,打到面盆里,端下锅台,再端起往前放一步,爬到跟前,端起再往前放一步,再爬到跟前,这样一端一爬,一端一爬,到猪跟前,倒给猪,再往回爬,端第二盆。猪一饿,就要吼叫,听到的人就要朝先生吼叫。为了满足猪的要求,先生一天到晚,不停地来回爬。院里堆着煤,以致身上乌黑,他乌黑的形像,成了伙房后院景观的一部分。

但常书鸿很豁达。他对高尔泰说,老牛鬼这个称呼不坏,牛是善良的动物,“但得众生皆得饱,不辞羸病卧残阳”,正是一个共产党员应有的品质。 还说他晚上喂猪的时候,想起了李白的诗句:“跪进雕菰饭,月光明素盘”,说到这里,他俩“大笑”。但是他也说,儿子从兰州来看望他们,所革委会始终不让见面,他和李承仙两个,真是难过极了。

1970年,韩素音到中国来,向周恩来提出,要见常书鸿。常、李因此都被解放了,恢复工作,恢复名誉,补发工资,住院疗伤。上级责令拨款,为他们突击修复和装潢那被破坏得一塌糊涂的住宅,以便“接待外宾”。事后先生客居兰州,成了“新闻人物”。

魂系敦煌

1978年常书鸿恢复敦煌研究所所长职务,1979年任甘肃省文化局副局长。1982年,任国家文物局顾问,敦煌研究所名誉所长,并移居北京。实际上,由于与第二任研究所所长段文杰的矛盾,常书鸿“一直想回敦煌,一直回不去。……只能客居兰州和北京”(高尔泰语)。高尔泰回忆说:“我劝先生算了,别回敦煌去了。我说人生如逆旅,安处是吾乡,已经七十多岁,能放松休息最好……先生不这么认为,他说生命不息,奋斗不止。他把毕生的精力都贡献给了敦煌,就这么糊里糊涂被赶了出来,怎么想都不得安心。”

他激愤地喊着:“为什么要我住在这个屋子里,把我弄到北京?为什么不让我回敦煌?我要回敦煌,我还要住我那个土房子!”

为了能重返敦煌,先生作了许多努力,新华社记者为此写了长篇内参, 胡耀邦 作了批示,调查组作了累月的调查,调查材料一厚本,但最后还是不了了之。

1987年,先生83岁,他这位“敦煌研究院名誉院长”回了一次敦煌, 想最后再看一眼榆林窟,研究院竟不派车,只得自己租了一辆。没想到,有人竟派人追赶而去,不准先生进洞。常老气极了,大骂来人,拿出早已有备的国家文物局和省文化局批文,才免于被赶的命运。

 常书鸿说:“我不是佛教徒,不相信'转生’。不过,如果真的再一次托生为人,我将还是'常书鸿’。我要去完成那些尚未做完的工作。”

(本文参考了常莎娜女士、高尔泰先生的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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