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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作坊·美文」鲁玉琦|追忆垣曲火车站

 谭文峰sdqtneyj 2021-11-26

作家

干线

追忆垣曲火车站

被遗弃的垣曲火车站小视频最近在网上频频传播,一幅幅熟悉的画面勾魂摄魄,唤醒我对垣曲火车站的记忆,一切如昨,历历在目。
那是1965年初夏时节,一天下午班主任宣布:“明天全体师生乘火车去临汾,参观阶级教育展览馆。”晚上躺在被窝,怎么也睡不着,垣曲通火车时间不长,同学们争先去火车站看火车,回来传得神乎其神,有的说:火车是趴着跑的,有的说:火车头像一口烧水的大锅,冒着黑烟,喷着热气,弄得我心里怪痒痒的。闲暇之余站在操场上,远望西北方的火车站,侧耳倾听火车“呜、呜”的鸣笛声。我有一种深埋心底从未告诉过别人的秘密,通过读书,总有一日会乘坐垣曲的火车走出大山。越想越清醒,一会儿火车在脑海穿梭,一会儿是车站人流涌动的画面……盼望已久的火车站终于要见面了,坐火车的梦想提前实现了,一股难以控制的热情如潮水般涌出,在炕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第二天早饭后,集体整队向火车站进发,记得很清楚,我们抄近道翻越一条沟壑来到火车站广场,眼睛瞪着“古堆站”三个大字发愣,班主任看出我们的疑惑,笑着说:“咱们垣曲人实诚,用公社或大队的名称起名,同咱们学校将'垣曲二中’改成'新城中学’是一个道理。”
走进候车室,脚踩水磨石地板,出溜一下差点摔倒,“哎呀”声中觉得地板比我们学校大礼堂好多了,手摸是滑的,眼看可以照见自己的影子,走过的地板留下一串串泥土脚印,纵横交错星星点点,是山里娃布鞋的印迹。
不一会儿班主任分发火车票,手握硬邦邦的纸质火车票看了又看,淡红色花纹的票面铅印着黑色字体,标注“垣曲——临汾,途径礼元,票额2、1元”我们的车票减去左边半个部分,显示出是学生票,享受1、1元的半价优惠。
候车室喇叭传出检票的声音,我们鱼贯而入,车站工作人员认真核对信息,拿着明晃晃的专用工具,在车票上“咔嚓”一下剪出一个缺口,表示可以乘车了。我们兴奋地蹦跳着,向车厢涌去,几十个台阶像是插翅飞上去似的。我好奇先去看火车头,黑黢黢的家伙像是一头黑色的铁牛,歇息时嘴不停地呼哧着,鼻子还喷着热气。
站在车厢前数了一下,一节邮政车厢,三节客座车厢,末尾是守车厢,怪不得人称“垣曲火车三节半”。绿色的车皮像是披上山林的装束,每节车厢中间挂着一个牌子,“垣曲——礼元”白底黑字,像是一张亮明身份的名片。列车员急促地吆喝,催促我们走进车厢,寻找自己座位坐好,车厢内淡黄色装饰,座椅外皮是皮革包裹的,两排座椅之间还有一个小桌,说实话比我们教室学习条件好多了。
“呜”一声长笛,火车缓缓启动,我们高兴得心都要跳出来了,大家趴在车窗边,像是待哺的小燕子头伸出车窗,看看车头冒着一股黑烟,直往云霄里钻,粗壮的连杆像人的胳膊,屈伸一下带动巨大的车轮“哐当哐当开始转动,白色蒸汽沿着铁轨不断往外冒,气冲云天,势不可当,瞬间将整个列车吞噬,到处白茫茫一片,列车像一条腾云驾雾的龙,在云雾中腾飞。
前方是一个陡坡,汽笛发出惊人的响声,浓烟滚滚,机车“呼哧、呼哧”大口喘息,火车像一头发疯的狮子憋足劲拼命冲刺。
火车停靠第一站是马家窑站,几分钟后继续前行,不一会儿汽笛声再次响起,火车驶进一个伸手不见五指的山洞,黑烟钻进车厢,呛得人直咳嗽,我们急忙放下车窗。一会儿火车钻出山洞,仰头摆尾,在绿色山谷里风驰电掣。火车前行的脚步声使大地摇撼,势如排山倒海。空中的鸟儿追赶不及,山下的溪水唱歌伴奏,山林一排排倒着走,美景目不暇接。
两个多小时到达礼元站,我的心久久不能平静,仿佛火车仍在前行,轰鸣声在心灵回荡,车轮飞驰的画面在脑海闪烁,第一次坐火车像初恋、初吻一样甜蜜,令人回味。
翌年的秋冬时节,红卫兵成群结队大串联,我们一伙去北京。身穿绿色仿军装,腰里扎着武装带,气势汹汹再次来到火车站,递给售票员一份学校开的红卫兵司令部证明信,免费拿回一张铅印的软纸火车票,日期是手写的,车票直达北京,途径礼元、太原站。
到达北京幸运赶上毛主席接见,手握毛主席语录在天安门前的留影,成为终生的骄傲。返程时我们在北京站候车,观看全国铁路营运图,惊奇地发现南同蒲铁路有一节分叉,标注着礼垣线。同学们说:“在北京能看到垣曲真不简单,树杈般的铁路带来好名气。”有的争辩:“垣曲站朝下,不像树杈像人的盲肠”。去过北京,见过毛主席,心里暗自庆幸垣曲火车不拥挤,不延误,让我们赶上了好时机,美好的记忆永远镌刻在脑海里。
1970年初冬,快到了约定的送课书时间,可我的彩礼钱没有着落,心里焦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村里一位好心人在火车站当领导,知道了这些情况,帮我插进一个外地副业队。二十几个人拥挤在一个废弃的工棚里,每天披星戴月加班加点。当我贫穷饱受苦难时,心寒意冷,夜里常常独坐在铁轨旁看火车,满载各种物资的列车驶回垣曲,在转弯的陡坡上喘气,喷雾,一声鸣笛,划破夜幕的寂静,车轮和铁轨剧烈摩擦发出“哧啦、哧啦”的刹车声,声音撕心裂肺,震撼山谷。风火轮般的车轮火光闪烁,金星飞溅,像一道流星在眼前闪过。此时的景色同受伤的心灵碰撞,喷射出一道苦中求存的亮光,我要像火车一样善于碰硬,在逆境中生辉。
一个雨天,从火车站往煤管站拉煤,一人一辆小平车,前后加围,车顶冒尖像一座小山,足有七八百斤重。一条慢上坡,路面湿滑,我赤脚拼命拉车,脚趾间裂了缝,脚掌被石子扎破了,煤血混合一起,垣曲站留下一串脚印,那是一串血印,一条人生拼搏的轨迹。一个月后副业队解散了,难忘火车站给了我钢铁般意志,让我挣够了彩礼钱,为我组合新家庭,重启人生美创造了条件。
我当了民办教师,教学务实被评为优秀教师,有幸参加全省教具观摩现场会。那是1976年9月9日,全县三十几位教师代表在垣曲火车站集合乘车去太原,“古堆站”变成了“垣曲站”,三个大字熠熠生辉。火车鸣笛启动,临近横岭关站时,铁路与公路平面交叉路段发生车祸,延误了火车时间。下午四点整车厢的喇叭突然响起哀乐声,中央广播电台播音员用极其悲恸音调播出令人吃惊的噩耗,我们伟大的领袖毛主席逝世了,顿时哭声、呜咽声、啜泣声在车厢回荡,悲切的泪水像雨滴一样唰唰落下,悲恸欲绝的气氛弥漫整个列车。制作教具的老师大多都是能工巧匠,白纸在几番折叠后变成一朵朵小白花,戴在胸前寄托哀思。此时想起一首歌“爹亲娘亲没有毛主席亲”,我们仿佛是失去父母的孤儿,在前进的征途中迷茫。难忘的历史时刻记忆在垣曲列车上,仿佛用刀在心底刻下了印记。
改革开放后,我有家传中医正骨之长,弃教当了骨科医生。1981年在解州骨科医院进修,隆冬时节从运城乘坐六点班车回家,清晨天空飘起雪花,路面被雪覆盖了,远处白茫茫一片。客车到横岭关开始下坡,我的心吊在嗓子眼,眼睛盯住前方,只见司机手脚有点凌乱,方向盘战战兢兢来回扭动。车速加快,前方急转弯,司机轻轻点了一下刹车,觉得车辆倾斜,他又打了一把方向,眼睁睁看着车的前轮向山崖碰撞,一场车祸就在瞬间发生了,顿时脑子一片空白,眼睛一抹黑,生死在天。客车侧翻在路面,车身调了个,车尾朝着回家的方向,大家从破碎的后窗爬出,同车人头部流血,胳膊划伤,身体虽无大碍,但心灵受到创伤,心在颤抖,手脚慌乱。回家还有三十多里的山路,雪地一步一滑至少需要三四个小时,这可咋办?患难之时想到了火车,有人大声吆喝“走,到横岭关坐火车去。”一呼百应,我们狼狈得像打了败仗的怂兵,当坐上开往垣曲的火车,长长出了一口气,心悸慢慢平静。
火车四平八稳,同往常一样先鸣笛、喷雾,“哐当哐当”前行,车厢里暖融融的,头发眉毛结的冰坨开始融化滴水,冻僵的手脚灵活起来。列车驶过事故现场,扭头一看,客车像一头病死的驴横卧在路中,一片惨状,目不忍睹。
这次事件在我心灵深处留下一道抹不去的阴影,觉得回家的路离不开火车,礼垣线若能和全国铁路织成一张四通八达的网该多好。
社会在进步,垣曲有了二级路,有了高速路,交通便捷了。吐着烟雾的蒸汽车淘汰了,锈迹斑斑的绿皮车厢瘫痪了,一语成谶的盲肠铁路废弃了。停运的垣曲火车站远远望去像一部旧电影放映机,美好的记忆一幕一幕在脑海闪烁,那些画面散发着岁月峥嵘的芬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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