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平儿：工具人的无奈与心酸

 作者：禾雨   来源：红楼梦赏析（ID：hlm364）

平儿有两重身份：一是王熙凤的心腹，另一个是贾琏的通房丫环。

凤姐是荣国府的当家奶奶，掌管着内务，精明能干，是妥妥的女强人，她的心腹自然也与旁人不同，一定也是很有能力的。平儿的优秀，就算放在大丫环里，也是遮掩不住，相当出众的。

这么优秀的平儿，却又当了贾琏的通房丫环，不免让人有些可惜。毕竟，通房丫环的地位是很低的，连个妾室都不如。平儿再有实力，可是单纯从身份来讲，还比不上秋桐，更比不上尤二姐。

是平儿不配么？

这就是平儿说不出口的无奈和委屈了，无论她再出类拔萃，也无论她再得力，对凤姐儿再忠心，花容月貌，人见人爱，可是说到底，她只是一个工具人。

众所周知，平儿是凤姐从娘家带来的丫环，从小一起长大。当时来了四个丫环，但最后只剩下平儿一个。这是为何？平儿自己说：“先时陪了四个丫头，死的死，去的去，只剩下我一个孤鬼了。”这里面有着很多未说出口的信息。本该成为凤姐儿辅力的陪嫁丫头，却落得凄惨下场，不是死，就是走，走了的不是嫁人，就是被发卖了。这样的结局明显不寻常。

岂只是凤姐的陪嫁丫环没好果子吃，就连贾琏先前的两个屋里人，也被凤姐儿找由头打发走了。

这就不难理解了。凤姐儿占有欲极强，想要的是一生一世一双人，但凡跟贾琏关系亲密，或是对贾琏有半点心思的丫环，都会被凤姐收拾，轻则丢掉饭碗，重则性命不保。

而平儿之所以独自存活下来，一是她太了解凤姐儿，知道她的逆鳞在哪里，坚决不碰，二是她很优秀，凤姐儿也需要她的帮衬。平儿跟在凤姐身边多年，早就悟出了一套生存智慧。

凤姐对平儿是放心的，满意的，但凡平儿有一点不对劲，下场也不会比其他几个更好。

凤姐也不是特别宽待平儿，在古代，陪嫁丫头就是私人物品，凤姐也尽可能地利用着平儿的价值，至于平儿愿不愿意，高不高兴，那不是她所要考虑的。

凤姐离不开平儿，她管理着偌大的荣国府，担子很重，而平儿能为她分担不少。平儿的办事能力，为人处世都堪称完美，怪不得李纨说平儿是凤姐的总钥匙，形象地说出了平儿对于凤姐的作用。如果没有既能干，又可靠，还温柔和气的平儿，凤姐真的是孤军奋战，招架不住。

平儿对凤姐事业上的助力，毋庸置疑。而凤姐又看中了她的另一个用处，用来拢络男人的心，平息外面的闲语。

凤姐连丫环多看贾琏一眼都要动气，更不要说贾琏有别的女人了。可是大家子弟，谁不是三妻四妾？贾琏的老父亲还有一屋子的小老婆呢。如果贾琏只有凤姐一个妻子，看起来也太不像话了，容易落人口实。凤姐既不愿贾琏纳妾，又想要贤惠的好名声，于是，她推出了平儿，让贾琏将平儿收了，做了通房丫环。

不过也是掩人耳目罢了，一年之中，贾琏与平儿难得处一回，而这难得的一两次，她还拈酸吃醋。

凤姐确确实实将平儿当作工具人了。如果平儿嫁给别人，至少还不会守活寡，将来也能有个一儿半女，而不是在凤姐的淫威下，表面看似光鲜，实则前途一片渺茫，老景凄凉，连赵姨娘都远不如，周姨娘大概就是平儿将来的写照。

尽管如此，平儿从来没有怨恨过凤姐，相反，用心地帮凤姐分忧，和凤姐相处得很融洽，有时候甚至超越了主仆，倒有些姐妹之情的意思。但这样的和睦，只能出现在平儿努力付出，并且绝对不会威胁到凤姐任何利益的前提下。

平儿对凤姐是工具人，对于贾琏来说，又何尝不是呢？

平儿的存在，是尴尬的，凤姐利用她，而贾琏对这样花容月貌的女孩，未必没有怦然心动过。但凤姐的力量太强大，平儿只能看，不能摸。一开始，贾琏也不是很在意这件事，那时他和凤姐正如胶似漆。更何况，明着他不能有别的女人，但暗地里他可一点没闲着，该干嘛干嘛去。

虽然是工具人，但平儿也有清晰的认知，凤姐才是自己正经的主子。所以虽然名为通房丫环，但平儿更向着凤姐，也从不主动接近贾琏，甚至还常要避嫌，以免引起凤姐误会吃醋。

这样的平儿，在贾琏眼里也未必可爱。他将平儿看作和凤姐是一伙的。在女儿生病出痘期间，众人一片忙乱，搬出去的贾琏却和多姑娘偷情。后来，平儿发现了多姑娘赠给他的头发，平儿是个聪明人，好心替他瞒了。

可贾琏的表现是什么样的呢？

抢过头发，骂她小蹄子，威胁要把手膀子撅折了，当平儿说要告诉凤姐时，又马上陪笑告饶，再到后来，竟然说出：“你两个一口贼气。都是你们行的是，我凡行动都存坏心。多早晚都死在我手里！”贾琏的态度变化之快，如同换脸，哪里有丝毫人情味和尊重？

这一幕足够说明，贾琏也纯粹将平儿当作工具人看了，而且两人在屋里说话，贾琏就想要求欢。平儿为怕凤姐怀疑，机灵地跑掉了。贾琏对平儿是只有欲望的，从未考虑过这样做，只会令平儿日子更加艰难。

这一对夫妻，都站在自己的立场上，很少想过对方的感受，更不要说夹在中间的平儿了。这样的生存环境，有几个人能够适应，并且事事周全，游刃有余？平儿这个工具人，是很称职，无可挑剔的。

但不管平儿如何小心，在夹缝中努力又优雅地存活下来，她依然会被忽如其来的误伤给深深伤害。当然，对于主子来说，一个工具，是不应该有感情，更不应有自我的。

平儿的工作做得再完美，奈何贾琏夫妇的私生活，本身就是一蹚浑水，身在其中，有的东西是防不胜防的。

就在凤姐的生日宴会上，贾琏居然送给了凤姐一份特别的礼物，把鲍二家的带到屋里来鬼混，而且，又被凤姐逮了个正着。作为贴身丫环，平儿总是在凤姐身边，这一次，捉奸现场的凤姐和贾琏都发狂了，而因为贾琏和鲍二家的议论过平儿，说了平儿的好话，凤姐不由分说连平儿也打，平儿蒙受这不白之冤，又不能怎样，气得也去打鲍二家的，这下贾琏不依了，两夫妻不便对打，于是都拿平儿来打，平儿成了他俩的出气筒。

这一次，平儿很伤心。自己什么也没做，白白受了打，丢了面子，不由得心灰意冷。即使这样，她也不怪凤姐，也不怪贾琏，只恨鲍二家的。她说了一句，我们那糊涂爷也打我。短短一句，她的心里，有多少的委屈和痛苦啊！

是的，平儿也有自己的感情，也有极强的自尊。她对凤姐，有主仆之谊，姐妹之情，而对贾琏，也不是完全没有感觉。可是有谁拿她当回事呢？幸好平儿平时的人缘不错，尤氏和李纨都帮她说话。就算这样，贾母还说，今儿是他主子的好日子，不许他胡恼。最后贾琏当着众人给凤姐和平儿道了歉，凤姐也给平儿道了歉，这件事，好像也得到了最圆满的解决。试想一下，如果不是平儿有不错的群众基础，还不定怎样呢。

这件事让平儿很伤心，但不管怎样，她也得尽快收拾起自己的情绪，她不应该有太多的情绪。

为平儿难过的，能站在平儿的角度的，却是平儿接触的并不多的宝玉。宝玉感慨，“思平儿并无父母兄弟姐妹，独自一人，供应琏凤夫妇二人。贾琏之俗，凤姐之威，他竟能周全妥贴，今儿还遭荼毒，想来此人薄命，比黛玉犹甚。”宝玉的多情，更映衬出贾琏夫妇的无情无义，对平儿只是利用，却从未考虑过平儿的处境和感受。

按理说，受到命运如此苛待的平儿，应该有很多不满和情绪的。可是并没有。她既不单纯像一个工具人似的失去自我，忘掉初心，对世界再无情义，却也没有被外界环境压倒，窝窝囊囊，反而活出了属于自己的高光。

在别人眼里，平儿是工具，平儿也确实做得很棒，尤其是对凤姐来说，是一件得心应手的工具。

但平儿从不像工具一样冰冷，她有着自己的感情，也有着某种范围之类的选择。凤姐并未厚待她，她却忠心为主；贾琏从未对她有过真心，她虽总远着贾琏，心底却也视他为自己的夫君；对上，她不瞒，对下，她不欺，手中虽有权利，待人却最和气，就算奴才们有了不是，求求平儿，也就通融了。作为一个工具人，平儿却活得最豁达，也最有人情味。

只是，当贾琏夫妇越来越离心，平儿夹在中间也越难做了。可她，依然凭着自己的本心，不愿负凤姐，也不愿负贾琏。

当平儿听到贾琏偷娶尤二姐的小道消息后，是她告知了凤姐；而当尤二姐被凤姐哄进大观园，折磨得不成人形时，背着凤姐给尤二姐添钱做饭开小灶，好语相劝的，也是平儿；尤二姐死了，凤姐不肯拿出安埋银子，也是平儿悄悄地拿出二百俩银子给贾琏.....

平儿做这些，或许也是为了自己，毕竟她是凤姐的丫环，如果凤姐倒了，她也会一损俱损。但后来她瞒着凤姐做的那些事，却也实在是因为，她还有良心。她虽然见惯了凤姐的手段，但并不认可凤姐的做法。

平儿是矛盾的，也是纠结的，她没有更好的法子，毕竟连她自己都是前途未卜，祸福难料。她不能像善姐或秋桐那样，无所忌惮地做一把杀人的刀，一刀刀砍向同样处于底层和弱势的人。

平儿可以做凤姐最好的副手，也可以和贾琏相安无事，如果他们相敬如宾，平儿也乐得做一个纯粹的工具人。

可是，不管平儿怎么做，她都摆脱不了命运的残酷。不论她是狠毒，还是善良，她的命运早已和凤姐绑在了一起。

当凤姐走向末路时，平儿就是那可悲的殉葬者，她属于凤姐，属于贾琏，属于王家和贾家，就是从未属于过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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