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密州月最圆吴宝云他又醉了！双目微醺，满脸的皱纹舒展开来，一如亭外台下田野里正在肆意绽放的朵朵瘦菊。软帽早斜挎肩上，白须也已凌乱飞扬。 “老夫聊发少年狂，左牵黄，右擎苍，锦帽貂裘，千骑卷平冈……”这个自千里外赶来只为一会的好友，浑厚的嗓音、陶醉的神色感染了众人，满亭宾客欢声鼎沸。 “爹爹，爹爹！”4岁的迈儿又带一群小孩子来了，他们也“爹爹，爹爹”地跟着喊，一个个青衣短裤，头扎双髻，蹦蹦跳跳地上前来，这个捋他的胡须，那个拽他的长衫，更有一个最调皮的小家伙竟然爬到他的膝盖上，伸手就去抓桌上的蔬菜瓜果。“莫踫酒杯，拿些吃食快去，迈儿们乖！”他很享受这种场面，这些孩子有几个是他亲手从山沟草丛里捡来的呢？ 去年的春天来得好晚啊，两个多月的密州生活让他真正体验到了蔽屋野食的荒蛮生活，与杭州优裕的生活相比真是天壤之别。但是，植根骨子里的对生活的敏感与热爱和“天生的不可救药的乐天”性格使然，对他而言，无论哪种生活都自有其乐趣，而一切皆可入诗入文，成就一片华彩！密州的生活同样如此，“余自钱塘移守胶西，释舟楫之安，而服车马之劳；去雕墙之美，而蔽采椽之居；背湖山之观，而适桑麻之野”“而斋厨索然，日食杞菊”，艰则艰矣，难则难矣，他坚信“凡物皆有可观，苟有可观，皆有可乐”（《超然亭记》）。 那是早春一个细雨蒙蒙的黄昏吧，与仆童遍寻野菜，在一个枯草深密的沟渠畔，忽然听到细弱的“嘤嘤啊啊”幼童哭泣之声，这个裹在破絮中的命大的弃儿啊，竟惹得一方太守为你垂涕，“洒涕循城拾弃孩”（《次韵刘贡父李公择见寄二首》），十日拾得四十余。后又以“劝诱米”之法成立育儿会，凡收养弃婴者“月给六斗”，弃婴们“遂不失所，所活亦数千人。”生活在这穷山恶水之地食难果腹衣未蔽体弃子求存的父母啊，你们何其不幸，又何其大幸！ “子瞻贤兄，满饮此杯，听老友再唱一曲《望湖楼醉书》如何？” “太守快饮，我等愿与梦得兄附和！”人声掌声轰如雷动。 “可——怜——马生——痴——，至今——夸——我——贤！”他吟唱着，左手扶案，晃悠悠站起来，右手高擎酒杯，“诸位高朋，干！” “黑云翻墨未遮山——”数十年追随，老友对他的每篇诗文全都烂熟于心，更难得的是老友深谙音律，亲自谱曲演唱，最能体现他诗文的精髓。陶醉于老友的歌声里，脑海里却有另一片黑云飘过来—— 去年的春天好长啊，春苗刚刚从土里钻出幼芽，那片黑云便飞来落下、飞走又飞来。“绿蚁濡唇无百斛，蝗虫扑面已三回。”（《次韵刘贡父李公择见寄二首》）他多么渴望春天快走夏天早来，苗早长大树快长高。蝗灾！蝗灾！得罪权贵不怕，同僚构陷不管，上陈朝廷下斥腐吏，查询灾情，亲临灭蝗，“我仆既胼胝，我马亦款矻。”（《和赵郎中捕蝗见寄次韵》）学古人“秉畀炎火”之法，教百姓“荷锄散掘”之术，终获大胜，“县前已窖八千斛，更看蚕妇过初眠。”（《次韵章传道喜雨》） “大人，夫人差我送来佳酿一坛。”朝云正娉婷，款款燕莺声。迈儿母亲真是雪中送炭、锦上添花！得贤妻如此，为夫者复何求！ 常山求雨得雨，又掘清泉甘冽，“朝衙达午，夕坐过酉”，一载光阴荏苒，密州万民皆安，怎不铸台作文以志之？还是子由最解意，非取“超然”哪更切?“台高而安，深而明，夏凉而冬温”，真是“乐哉游乎！”（《超然亭记》） “大人，值此月圆之夜，夫人再送美酒，怎能不吟诗赋文呢？”一人提议，众口赞同。 “拿笔来！”望这轮圆月，此地已是两回，自请调任此地初心犹在，密州济南相距也不足两百里，奈何兄弟六年仍未得一见。子由最知为兄心意，此时应该也正在眺望这轮圆月吧？酒兴正浓，诗情喷涌，一首绝唱一蹴而就：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吴宝云胜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 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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