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意雪花似童话

小雪和大雪是两个唯美的节气，是两个如诗如画的节气，是两个如梦如幻的节气。试想如果没有雪花像蝴蝶般翩翩而来，寒冷的冬天就只剩下了寒冷和萧瑟，失去了童话的精彩和诗意的温馨，正是有了精灵般的雪花漫天飞舞，漫长的冬天才有了精神和生意。突然降温的天气适宜在家中品茗读书，请随我畅游一番诗意的小雪大雪吧。

什么是雅致的雪花？读《红楼梦》肯定是闲雅时才有的生活方式。我大约从初中开始读四大名著，《水浒传》里“林教头风雪山神庙”那一回雪下得精彩，但山神庙前“那雪正下得紧”，再加上“林冲夜奔”的旋律里杀机四伏，“紧”与“奔”都不是普通下雪的节奏，都不是我喜欢的闲适的雪；《三国演义》里卧龙岗前的雪“山如玉簇，林似银妆”，这是治国安邦的雪，文中云“正值风雪又大”，那肯定也不是优雅从容的雪；《西游记》里“六出花，片片飞琼；千林树，株株带玉”，这个有点仙气太重，不是人间烟火的小雪大雪。只有《红楼梦》中芦雪庭结社的那场雪雅致无边，有红妆美人踏雪寻梅，有红楼佳丽赏雪吟诗，让人感觉到雪可以美得摄魂夺魄，可以雅得通天彻地，小说里描写的这场雪景真正美到了不朽，纷纷扬扬地洒落在无数多情儿女的梦魂里。

《红楼梦》里金陵十二钗的判词到现在我好多已经背不下来，但黛玉和宝钗的判词会不经意会浮现到我的脑海。我想象着“金簪雪里埋”的景象，虽然寂寞凄凉但也冰清玉洁，其实繁华和寂寞永远是不离不弃，循环往复汇成了人生多彩多姿的旋律。我更钦佩黛玉的咏絮之才，我知道这是《世说新语》里赞美谢安侄女谢道韫才华非凡的典故，咏絮即指咏雪，她把纷纷扬扬的雪花比拟成了因风而起的柳絮。她以女性的细腻柔情发明了这个形神俱似的比喻，赋予了雪花精神魂魄，使一千六百多年前那场雪唯美飘洒至今。才女是幽微灵秀的天地之间孕育的精魂玉魄，天地间有了谢道韫、李清照和林黛玉这些才女们，天地间的落雪才有了诗词的浪漫、美人的温柔和天地的宠爱。有了才女的讽咏比拟，这天地间的雪花才变得清爽，雪和才女一样是水做的骨肉。

“有时造出可怜态，柳絮梨花乱纷扑”，自从谢道韫之后，纷纷扬扬的雪花常被比作杨花柳絮，比作如梦的自在飞花。朦朦胧胧的雪花仿佛这渺渺茫茫的尘世，就像恍恍惚惚的杨花，诗意就从这种惘然若失的美而来。谢道韫的比喻我觉得是受了《诗经》的启发，“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这句优美的诗句是谢道韫比喻的源头。后来范云的《别诗》：“洛阳城东西，长作经时别。昔去雪如花，今来花似雪”，雪花冷春花白，聚散总依依，白雪和杨花其实都是一种意绪。后来读苏轼的《少年游》：“去年相送，余杭门外，飞雪似杨花。今年春尽，杨花似雪，犹不见还家。”这首诗一看就是脱胎范云的诗，只不过东坡的好多诗词点化前人而超凡脱俗。

其实，让杨花来比轻柔的雪花，对于雪花来说是不公平的。“杨花榆荚无才思，惟解漫天作雪飞”，这样的比喻雪花是不愿意的，宋代邓深诗云“杨花似雪雪应嗔，散漫轻飞太逼真。”雪花并不似杨花轻薄，倒是把雪花比拟作梅花更加恰当，宋人卢梅坡的《雪梅》说得好“梅雪争春未肯降，骚人阁笔费评章。梅须逊雪三分白，雪却输梅一段香。”他的另一首诗说“有梅无雪不精神，有雪无诗俗了人。日暮诗成天又雪，与梅并作十分春”，梅花使得乾坤里香气馥郁，雪花使得天地间诗意盎然。“梅花柳絮一时新”，落花飘飘有时在诗人们眼中更似雪花，李后主云“砌下落梅如雪乱，拂了一身还满”，在伤心人眼中一如他的愁绪。杜牧初冬夜饮时写下了“砌下梨花一堆雪”的诗句，把阶前积雪比作了堆簇的梨花，清代蒲松龄有“梨花密洒霓旌湿，柳絮横飞辇路平”的比喻，梨花和柳絮是有了轻盈质感的雪花。在明代唐寅的眼中，雪花飞舞是“万山开遍玉芙蓉”的景象。

在品赏诗词中我注意到，雪花触发了诗人们各种各样的想象。比如苏东坡就有“暮雪纷纷投碎米”的比喻，我总觉得“投碎米”这个比喻比“空中撒盐”强不了多少，缺少一份轻盈和美感；元代华幼武说“剩喜漫天飞玉蝶”，把雪花比作洁白如玉的蝴蝶翩翩起舞，有了灵动的美感。宋代王令爱出惊人之语，爱造奇特之境，他笔下的雪花是“雏鹤暖娇摇羽脱，老龙枯痒退鱗飞”，把雪花比作小鹤脱羽和老龙退鱗，别人很难造出这样的境来。元人吴澄这样描写“风竹婆娑银凤舞，云松偃蹇玉龙寒。不知天上谁横笛，吹落琼花满世间”，把覆盖积雪的竹枝比作婆娑起舞的凤凰，把挂雪的松枝比作虬曲盘旋的玉龙，既新奇又贴切，天上宫横笛吹落满天琼花，撒到人间化作了漫天雪花，有着天女散花的浪漫。清代郑板桥有诗云“银沙万里无来迹，犬吠一声村落闲”，以银沙喻积雪，是画家的独特眼光。

“玉山亘野，琼林分道”，寥廓美丽的雪景总是让人心旷神怡。宋代黄庚有“江山不夜月千里，天地无私玉万家”的雪景，给人以心胸开阔的感觉；清代张实居云“忽惊夜半寒侵骨，流水无声山皓然”，这种感觉天冷早上起来开门雪满山的景象我也有过，清代郑燮《山中雪后》就有“晨起开门雪满山，雪晴云淡日光寒”的景色。雪霁读书当然也是不错的选择，戎昱诗云“风卷寒云暮雪晴，江烟洗尽柳条轻。檐前数片无人扫，又得书窗一夜明”。“窗扑春娥雪打团，杯浮绿蚁酒中寒”，看着窗外团团像春蛾扑灯一样打向窗棂，举杯小饮几杯也是个不错的选择，明代唐寅有这样的心愿，其实是当年白居易“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的招饮之词，读书饮酒是白乐天喜欢的雅事，他对雪吟道“昔经勤苦照书卷，今助欢娱飘酒杯”。“半夜琼瑶深没膝，欲归迷路肯留无”，苏辙的这句诗是对殷勤的友人的戏谑：夜已深，雪过膝，我想回家但怕在风雪中迷路，你肯留我暂宿吗？当然留呀，留下当然是接着喝啊！

诗意的下雪天气，是一个温馨而安然的童话世界，让我们在童话般的诗词雪景里欣赏雪的清姿，领略诗的美妙，享受岁月的静好。（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