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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印:苏宣“流风回雪”,名家的篆刻作品到底好在哪儿?

 三个小布丁 2021-11-28

依照篆刻史的顺序,我们的【读印】系列文章该轮到明代名家了,实际上,我们已经总结过明代篆刻名家,其实就是“明代五家”,即“三桥派”的文彭、“雪渔派”的何震、“泗水派”的苏宣、“娄东派”的汪关、“碎刀派”(这是我们给他起的派别名称,因为它的主要特征是切刀碎切)的朱简。因为明代篆刻名家属于篆刻初兴时期的名家,作品篆法、章法、刀法面目都相对单一和初级,因此,我们打算在180方【读印】系列选印时,尽量少选他们的作品。

这五家基本贯穿了整个明代篆刻史,文彭是篆刻鼻祖,我们讲过他的“琴罢倚松玩鹤”,何震是猛利刀法的代表,我们讲过他的“笑谈间气吐霓虹”(虽然并不代表他的风格,但却是他的代表作品),因此,我们接下来读苏宣的作品,就是这方“流风回雪”:

(苏宣和他的流风回雪)

简单介绍一下苏宣这个人。

苏宣(1553-?)字尔宣,一字啸民,号泗水(这是“泗水派”名字的来由),别署朗公,歙县(今属安徽)人(他曾经自署眉山)。幼年早孤,遭遇不平之事,愤而伤人,于是遁迹淮、海之间,后文彭以通家之好收留,并介绍何震收其为弟子。后苏宣亦从文彭学习六书,并渐为文彭所喜,又升格为文彭弟子。后因文彭原因,纵观顾从德、项元汴两大收藏家所藏古印,又遍摹秦汉之印近千钮,功力渐深,渐成名家,文彭故后,苏宣与何震齐名,甚至有与文、何鼎足而三之誉。后从其风格习印者,被称为“泗水派”。

周亮工《印人传》说到文彭印学,称“以猛利参者何雪渔,至苏泗水而猛利尽矣。”这里说的“尽矣”有两个方向的理解:1、到苏宣这里,“猛利”特征,被发展到了极致;2、到苏宣这里,“猛利”消失了,而渐渐趋于平和。实际上这两种理解都对。“猛利至极而复归于平和”,正是艺术的发展规律。

苏宣对于篆刻,也有理论贡献,就是他在自己的《印略》自叙中曾说:

如诗,非不法魏、晋也,而非复魏晋;书,非不法鐘、王也,而非复鐘、王。始于模拟,终于变化。变者逾变,化者逾化,而所谓模拟者,逾工巧焉。(黄惇,《中国印论类编》,荣宝斋出版社,2010,867页)

沙孟海先生认为“这段话说得很有道理,符合文艺发展的规律。”并称苏宣“在取法文彭、何震的基础上,远规汉晋,爽朗蕴蓄,韵味深厚。何震的猛利之风,在他谱中也可以想象得之。”(沙孟海,《印学史》,西泠印社出版社,1999,108页)。

关于苏宣的印学贡献和详细情况,具体可见【印人传】系列的相关文章,此不赘述。来看本文要说的这方“流风回雪”。

印面四字“流风回雪”,简单的汉白文四字印式,重庆出版社《印风》系列将印面释文标注为“流雪回风”,这是不对的,“流风回雪”有典故有出处,而“流雪回风”说不通。

(宋人摹本《洛神赋》图局部)

“流风回雪”的典故出自曹植的《洛神赋》,原文是:

其形也,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荣曜秋菊,华茂春松。髣髴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远而望之,皎若太阳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渌波。

这是他描述洛神(宓妃)的样子,说她的形影,翩然若惊飞的鸿雁,婉约若游动的蛟龙。容光焕发如秋日下的菊花,体态丰茂如春风中的青松。她时隐时现像轻云笼月,浮动飘忽似回风旋雪。远而望之,明洁如朝霞中升起的旭日;近而视之,鲜丽如绿波间绽开的新荷。

既然是“流风回雪”的文字顺序,那么,这方印就是“回文印”,我们不建议“词语印”用“回文印”格式(回文印的出现,是汉印在刻姓名印时的特别格式,是为了保证人的“两字名”的两个字同时出现在印的一侧而特意设计的样式,到明代,开始有人用“回文印”样式刻词语印),就是害怕会形成这种误读。

临摹这方印,至少应当注意到以下三点:

其一、小篆入白文印,线条有明显的“膨胀感”。熟悉篆刻史的朋友都知道,以手写小篆入白文印是个大难题,这个难题,直到晚清的吴让之才解决掉,方法也不复杂,就是用“披削”刀法实现了线条对于“墨意、笔意”的充分表现,使线条有了相对明显的“膨胀感”,这种““膨胀感”,使因线条圆转而在印面形成的过多的不规则留红消失,代之而来的是白文线条充分的“笔意”体现。

简言之,线条像毛笔写出来的,笔感十足,有浓重的“墨”意,这种浓重的墨意抵消了印面不规则“留红”带来的凌乱感(实际也是“满白”带来的视觉对比)。比如这方印中,带有浓重墨意的线条很多:

(“墨意”十足的线条)

这种“墨意”十足的线条,每根线条的线条边界不再是呆呆直直,而是充满了变化,甚至总体上向两侧“涨出”,这除了挤占了不规则的“留红”,也因此带来了更加丰富的审美元素。

其二、在线条相接处,有明显的“交接”表现。书写一个文字,哪个笔画先写,哪个笔画后写,往往会在书法作品中体现得非常清楚,就是书法能够表现出足够的“时序感”,而在印章中,线条常常被修饰得连接整饬,根本看不出“时序感”(即哪一根线条先刻,哪一根线条后刻),这是工匠镌刻印章的工艺作品特质(他们镌刻印章时甚至是当成图画来镌刻的),但在文人的篆刻作品里,我们常常看到明显的笔画“交接”,这种“交接”,是书法的意味,是节奏、是变化,是使一方死板的印章变成篆刻作品的审美元素。在这方印里,有多处明显的“交接”痕迹。如图:

(明显的“交接”点)

图中蓝点所标示的两刀相接处,有明显的“交接”痕迹,这种“交接”,使这方作品完全区别于旧时的印章,成了标准的篆刻作品,它有明确的文人味(这在何震的大部分作品中是找不到的),它是文人拿刀在石头上“写”出来的作品。这很重要,甚至可以说:到苏宣这里,才彻底完成了“印章”到“篆刻”的转换,之前,只是文人在刻“印章”,并不是真正意义的“篆刻”。

其三、在墨意之外,还有充足的“刀意”。没错,这是一方真正的“刀笔并重”的作品。

(刀痕历历)

除了墨痕“膨胀”之外,这方印还有刀痕历历,注意观察我们用黄色标示出来的细节,因迅猛或迟涩用刀留出的刀痕很多,苏宣并没有去处理这些镌刻过程中形成的”刀痕“,而是任其保留,这实际上强调了它是刀刻出来的,它是一方篆刻作品,强调了石刻属性,增加了“金石气”。

(赵之谦“钜鹿魏氏”及边款)

多年之后,直到晚清,天才印人赵之谦才提出“古印有笔尤有墨,今人但有刀与石”(“钜鹿魏氏”边款)的理论。而在明代苏宣的这方印,已经将“刀笔并重”做得很像样了,甚至可以说,这方印是“刀笔并重”的典范(原因很简单,就是因为苏宣临摹了大量的秦汉古印),当然,赵之谦也很厉害,实践到理论提纯也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但做到的人如苏宣明显也是高手,因为赵之谦虽然认识到这个原理,但真到施刀镌刻时,依然“心手左”(见上图边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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