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江南记】访兰亭记

    珍一物，或藏之而不舍用之，不忍食之，人多有此情理也。而同理者，余心中有数地，向往而又不忍往之，兰亭为其一也。

    兰渚山南，为故越王勾践种兰之地，汉建驿亭，因名兰亭。晋永和九年三月三，作修禊之会，王羲之邀友行觞吟咏此地，醉作兰亭诗集序，帖书游龙惊鸿之妙，为天下第一行书，亭以集而著，集以序而著，序以书而著，地遂以著于世也。

    兰亭在绍兴西南二十五里。丙申新春，天朗气清之日，方访兰亭焉。将至，见远近冈峦起伏，春烟澹荡，修篁夹道，徐徐而入，前得一池，为墨沼焉，上架折桥，桥下数鹅，黄额雪羽，时乞人以食，时拨水而周游。傍池一亭，内立“鹅池”碑，字瘦肥相别，逸敦相映，传为二王父子合书。羲之爱鹅甚，尝以书易之，亦可知时鹅为珍罕之物也。右折又得一亭，亭颇古雅，方柱四立，挑檐欲飞，内蓄“兰亭”碑，为康熙御笔，碑曾三断，字“兰”下、“亭”上皆残，为浩劫之旧迹也。亭后大池，广植莲荷，岸上红梅数枝横斜，蕾初红。再稍右为流觞亭，歇山式，甚宏敞，内陈书画杯罐诸物，悬“曲水邀欢处”匾额，说流觞事。永和是日集者凡四十一人，得诗三十七首，有数人多首，亦竟十六人未成诗者，闻之惊愕，处此良美之地，行此风雅之事，而无所感发，知作诗事难，亦知古人非皆是诗才者也。

    亭前远引一溪，作九曲状，缘布以石竹，为曲水流觞处也。择石而坐，见水稍细，然清而缓，唯石赤褐刺目，粗莽可憎，全着人工，毫无雅观之态，遂绕亭后，后又为亭，为御碑亭，八角攒顶，重檐巍峨，内一穹碑镌康熙大书兰亭，字画如刷，甚失文气，后刻乾隆兰亭即事诗，亭外古松数株，垂檐摩青，偃仰有态，为天然可观之物也。左折为十八缸、碑林、水军池等，皆粗制，无可看处。方踟蹰徘徊，寻兰亭旧处，知亭几易几圮，已无兰亭也。呜呼，寻兰亭而无兰亦无亭，只数块碑而已，皆碑亭矣！扼腕叹之。

    遂过兰亭江，访山下之右军祠而归。归至山阴道上，见前行一野夫，载笼鹅似鹅池者，真恍惚此子方市于右军而归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