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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之花器，多用瓷铜，赖其古雅稳重。前日见湘乡谁堂，有蒲兰清供小照，文盘承一砚、一佛手、一盆蒲、一瓶兰，清雅沉静。观其瓶，玻璃质，圆底直壁，清水中插数茎兰花，淡香素心，冰清玉洁，然此瓶直一杯也，日用之寻常之物，此古法耶？新法耶？乃有疑生胸中。 今日偶览清虚谷笔墨，皆极简而清之风，中有《松鼠金鱼图》一幅，右至左布以奁盒、瓶兰、伏砚松鼠、佛手、柿、葵籽、提梁壶、缸鱼、百合、枇杷，末书款。此清供横披图也，所记之物参差错落，用笔意率实工，意象闲趣可人。中兰瓶与鱼缸，二玻璃物也，此二物清供图极罕所未见矣，虚谷纳此二物入画，画顿通透而鲜活，兰若沁水而香发，鱼若拨鳍而游浮。忽悟，向之疑谁堂之法，竟是古法也！惊疑之然叹其全无不妥处，今日解矣。 今日之玻璃器，随目皆是，触手可及，不觉贵，更不觉古也，更少行以虚谷、谁堂之法。缘其透而轻薄，多而流俗。中更有一器，少人不见过，少人赞其古，饮啤酒之杯也。敞口，斜直壁，圆底，外撇足，光素无纹，展足置立最稳，束身把握最便。前年观杭博，中有一杯，出杭地战国墓，为水晶碾琢而成，通透杂棉，形态与今之啤酒器丝毫无异，几人知今日流俗之物乃全如此高古之物矣？或曰，今日之风行之审美始自战国，而沿袭不差丝毫，何人不奇疑之耶？正如前年观上博，于宋瓷前驻足，忽闻一异域妇人同观而叹曰：“Simple but beatiful！”语调极惊艳且嘉赞。古今中外，简美乃是永世之美也。 玻璃何物？《汉语大词典》释为：“古为玉名，亦称水玉，或以为即水晶。今指一种质地硬而脆的透明物体”。或曰，古谓玻璃即水晶也，前之战国水晶杯，亦可称玻璃杯也。清著《红楼梦》中提及玻璃甚多，其第三回，黛玉初进荣国府，见荣禧堂大紫檀雕螭案上设三尺高青绿古铜鼎，左右列金蜼彝、玻璃海。此玻璃应是水晶也。第五回，宝玉梦入太虚幻境，得警幻仙姑之遇：“琼浆满泛玻璃盏，玉液浓斟琥珀杯”，此玻璃亦定为水晶也。更贾母有大丫头四，唤曰：鸳鸯、琥珀、翡翠、玻璃，如此罗列，此玻璃亦定是水晶也。著中之玻璃炕屏、玻璃绣球灯、玻璃窗户、玻璃穿衣镜应是当今人工玻璃之物。 纵观唐宋明诗，玻璃多喻湖海之水，如宋张孝祥“玉潭春涨玻璃满”，次则喻酒、喻月，如宋赵长卿“葡萄满酌玻璃”、明朱让栩“夜寒宫月照玻璃”，末则为玻璃盏，如宋范成大“笑把玻璃盏”。琉璃所喻类同，且留句略少，乃知，玻璃为琉璃中之美者也。 夫当今人工之玻璃，始于何时？康熙年，始有西洋进贡之玻璃器，上奇珍之，因设玻璃作坊。乾隆年玻璃之技始精，仍贵，囿于官贵，乃所以《红楼梦》中二物同呼玻璃，而差别自辨。然吾国人工之玻璃更始于清之前，战国即炼砂而得琉璃。越王勾践剑，剑格镶有蓝色琉璃。西汉海昏侯刘贺墓出金缕琉璃席及镶琉璃马蹄金，知时琉璃贵于金矣。直至唐，琉璃浊而不透，无去浊之法。至宋，琉璃中类水晶者通透者，呼为玻璃，浊者呼如旧。至清，西洋制艺精，进贡者皆大优于我琉璃中之玻璃，因玻璃之呼顺其自然而恰如其分。
宋前，玻璃为水晶，宋至清，玻璃为二意之称，清后至今，玻璃全意人工也。此记。 | 栖园主人新书《蜀中记》预售中 | 捧阅大著，如同拾诗数片晚明。悠悠斯文，溶于今世，不禁笑由心生。 -----余秋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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