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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国诗人约翰·阿什伯利去世,那代诗人基本都成了历史人物

 置身于宁静 2021-11-30

十五年前,耶鲁举办过一次伯林根诗歌奖获得者的朗诵会(Bollingen Poetry Prize),朗诵者都是诗歌读者熟悉的美国当代诗人。如今,罗伯特·克雷利、约翰·霍兰德、斯坦利·库尼兹、马克·斯特兰德,约翰·阿什伯利都已去世,他们读诗的样子犹在眼前。


阿什伯利配乐朗诵 

九 诗 人

王敖

Poetry makes nothing happen 

——W.H.Auden

2002年9月19日,晚上七点半,我来到耶鲁大学中心教堂,但我来晚了。教堂门前聚集着人群,两位警察,一黑一白,告诉大家教堂里面座位不够了,还有半小时朗诵会才开始,大家将会被安排到旁边的一座楼里收看现场转播。我对黑人警察说,那里面一定有个座位等待着我,黑人警察说不先生,没有。几个美丽的人文中心的女生在门口负责接待,其中一个对我说不要担心啊,我说,那里面肯定有我的座位,她说是的,你再等一会儿。 七点五十多,一位工作人员出来说,全场还有五个空座位。 

进教堂的大厅,远远地看见讲坛右边坐着九位诗人,都是二十世纪美国诗坛上响当当的人物。八位男性诗人都已经老了,他们的白发映衬着中年女诗人路意斯·格丽克的一身黑衣,她的美绝非世间凡品,正如他们的老年智慧。我坐下以后,发现左边坐着一个人,长得酷似罗伯特·洛厄尔,而且他也带着宽边的大眼镜。右边的女士很友善地和我交谈,她是医学教授,她的丈夫的舅舅不是别人,而是希腊大诗人塞弗里斯。 

人文中心的负责人简短地开场,告诉大家诗人安东尼·海克特生病不能来,由女诗人格丽克代为朗诵一首作品。女诗人登场,黑色的柔和的斜开领口的上衣,黑色的长裤,中年的魅力之中仿佛还有少女的影子在摇晃着——她的气质,让我想起加州大学的奚密教授——她们都是那么清婉脱俗,仪态万方。格丽克的声音是完美的。我真希望能给她打个电话,单独听她说话。之后,高大的马克·斯特兰德上场,替另一位不能出席的诗人唐纳德·加斯特斯朗诵。 有听众故意提议,“介绍一下你自己吧!”,斯特兰德一笑,“刚才朗诵的诗人是格丽克。” 

正式的朗诵开始了,阿什伯利登场,他行动略显迟缓,应是多年喝酒的结果。但他的朗诵并不迟缓,说真的,这些美国诗人成名已久,在朗诵方面水平都不错。阿什伯利说他下个月将出版新诗集,名字叫《传话游戏》(Chinese Whisper) ,他朗诵的是新书中的篇目。这些诗歌依然智巧,富于变化而且不避俚俗。一首诗说他从楼梯上摔下来,骨头变得透明。他有的句子是干净的画面,“没有船,只有树和船坞”,有的则意味深长,“自我保护的时候,多一些微妙吧。' 

朗诵一结束,全场掌声雷动,直到罗伯特·克雷利上场。克雷利的诗歌,我大学时代就很喜欢,他六七十年代写的诗歌,以水平而论,可以让时下国内拼命标榜口语的当代诗人统统闭嘴。当然,他们也许并不熟悉克雷利。克雷利今夜的朗诵仍然是精简的口语短诗。他似乎非常伤感,诗歌的主题和他的语调都带着布鲁斯的味道,“我就要坐在这里,”他的节奏感很突出,“给人一根骨头,再给他们披萨饼”,“好时光哪里去了,我残酷地告诉你,我还记得,第一次见你,你坐着。” 

格丽克再次出现,她的美丽,无缘见识的人可以去网络上搜索照片,而她的魅力在举手投足顾盼之间。她的声音完美,如春冰初溶,当她说'beautiful'的时候,我感觉眼前出现了夏夜星空下的成熟的葡萄,当她说'purple'的时候,我感觉那葡萄正在呼吸。她朗诵了组诗《十月》,“我的身体被救了吗,暴力改变了我,你不能动我的身体,它和以前不一样了,请告诉我,我还活着。” 当她朗诵道“你听见我的声音了吗?”很多听众都以为是她在向听众提问而抬头,“死亡并不比生活伤害我更多”,她的声音那么沉静而且富于色彩,“我的朋友月亮,正在升起,她很美丽,可是,她什么时候不美丽呢?” 

约翰·霍兰德上场,他是耶鲁英文系教授,当年曾经是奥登所提拔的青年诗人。他朗诵了一首关于Nothing和Something的诗,题目来自奥登的句子Poetry makes nothing happen,只是把“诗歌”也去掉了。这首诗中使用了两个希伯莱词汇,意味混乱,使本来就讲究音韵的霍兰德式的诗更加玄妙。 最后一句,“今后,一切都会不一样的。”让我猛然一惊, 让美国人有这种感觉的,近些年来只有911了。 

斯坦利·库尼兹97岁了,老得很稚拙很可爱,样子像是穿着西装的老海龟。他讲了个故事,60年代的一天,他来耶鲁,住在旅馆里,写一首一礼拜都没写好的诗,电视上说,马丁·路德金遇刺身亡,他惊呆了,因为黑人运动领袖几周前还对他说争取人权的运动充满苦难。之后,他朗诵了他的代表作,The Testing Tree,那是关于青年时代理想,宗教信念,亲情, 对永恒生命渴望的杰作。 

W.S.墨温白发童颜,声音有些沙哑,开头的话我没听清楚,后来才适应。他的诗歌——《致我的牙》,引起全场的笑声。大意是说,他老了,牙齿掉了很多,有一颗总是坚持在那里,而且觉得自己是幸运的幸存者,可后来这颗牙究竟去哪里了?他又朗诵了一首去年9月十日写的《九月之光》。又朗诵了一手911之后写的诗,结尾的一句“无助的,请你们诉说。” 让我感到,拉登做的事情,严重挫伤了美国人的精神。 

传奇般的加里·斯奈德,在今夜的男性诗人中,风度最好。气度仿佛一代大侠,野外生活,禅修和体力劳动让他具有超然出世之表。加州的河流山脉,少数民族的语言, 岩石露水的气息,鸟兽草木之名,精炼地成诗。他的幽默,给了老朋友金斯堡,“我遇见他,说金斯堡啊,你怎么老成这样了。”我想,可惜金斯堡死了。他的近作,谈论了巴米扬大佛,说它和世贸中心一样都化为尘土了。他的短诗,还是有它独特的浪漫, “啄木鸟知道各种艺术,它香而且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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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斯堡(左),斯耐德(右)

马克·斯特兰德的诗歌,我一直很喜欢,他的诗集几乎都看过。他幽默的玄想,一如既往。 讲述一把椅子的开始,讲述死神总是惦记着他。理查德·威尔博朗诵了近作,依然和911有关。然后他朗诵了一首关于爱人分离的诗歌, 献给他妻子的,他说他同情因为各种原因分别的情人们。 

朗诵会结束。我去找阿什伯利聊天,一个女孩正在请他签名。于是我转身跟加里·斯奈德聊了起来。他问我的名字,又问我从哪里来,我说青岛,他说,“噢,山东青岛啊” , 他说的是汉语,发音很正。“我说的是国语,你说什么?” 我笑了,“哈哈,你会说中国话啊。' '只会说一些,你们把国语叫北京话对吗?”有人过来插话, 他说,“对不起,我正在和这位年轻人说话,请稍等。” 我告诉他我在耶鲁上学,他说我们以后可以多联系。我告诉他有机会我要去加州拜会他的朋友奚密教授,他说到时候别忘记跟他打招呼。我和斯奈德握手,告别,觉得他修行得很好。 

多年前,我在北大图书馆看小波林编辑的美国当代诗歌选,今夜所见诗人都在册中,而且都有照片,他们都老了。 那时候是九七年,我上大学二年级。 

我记下这些,以供将来回忆。

2002年9月19日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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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什伯利,走好!

Paradoxes and Oxymorons

John Ashbery

This poem is concerned with language ona very plain level.

Look at it talking to you. You look outa window

Or pretend to fidget. You have it butyou don’t have it.

You miss it, it misses you. You miss each other.

The poem is sad because it wants to beyours, and cannot.

What’s a plain level? It is that and other things,

Bringing a system of them into play. Play?

Well, actually, yes, but I consider play to be

A deeper outside thing, a dreamedrole-pattern,

As in the division of grace these longAugust days

Without proof. Open-ended. And before you know

It gets lost in the steam and chatterof typewriters.

It has been played once more. I thinkyou exist only

To tease me into doing it, on yourlevel, and then you aren’t there

Or have adopted a different attitude. And the poem

Has set me softly down beside you. The poem is yo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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悖论和矛盾修辞

约翰·阿什伯利  

这首诗在一个很简单的层次上关注语言。

看它对着你说话。你朝窗外张望

或假装坐立不安。你拥有它但你并不拥有它。

你错过了它,它也错过了你。你们互相错过了。

这首诗是悲伤的,因为它想属于你但做不到。

何谓简单的层次?就是它和其他东西

让它们的体系进行游戏。游戏?

哦,实际上,是的,但我认为游戏

是一种更深的,别处的东西,一个梦想中的

角色模式,仿佛在这八月的长日里分享的福泽

无法验证。无尽开放。在你觉察之前

它已迷失于打字机热气腾腾的喋喋不休

它又被游戏了一次。我认为,你存在就是为了逗我

来做这事儿,在你的层次上,然后呢,你就没影了

或者,已经采取了不同的态度。这首诗已把我

轻柔地放在你身边。这首诗就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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