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阳光，冷冷地洒落在校道两旁的紫荆花树，影子斑斑驳驳，地上落英缤纷，甚是让人伤感。又一次回到母校，这个曾经挥洒过四年青春的地方，这个本该承载着我太多太多美好记忆的地方，可是一切都变了，变得昔日的记忆再无觅处，变得那么陌生，陌生的让人怵目惊心。
这些年，我感觉自己变成了一个没有记忆的人，生我养我的那条小村庄，嘻嘻哈哈地度过的小学，寒窗苦读的中学，全都跟记忆中的样子有别天壤了。时光飞逝，都来不及说再见就已经远走他方，当有一天，游子归来，一切都变了模样，记忆中的一切都了无踪影了，那些过往的记忆只能存在于记忆里，仿佛以前做过的梦，现实中找不到半点可参照的物事了。变化，准确地说是变幻，似乎是我们这一代人最无可回避的事情，几年光景，就可以把你曾经朝夕相伴，熟悉得如同己身的地方变得面目全非，你上过的学校，你住过的城市，你走过的路，全都换了个样，甚至是换了又变，变了又换，让你的记忆无所寄托。也许没有人想过，更没有人会蹙眉伤感过，我们的记忆呢？我们是不是可以日新月异到连存放自己记忆的地方都可以不要了呢？
“你怎么回来了呢？”迎面走来的一位老人惊讶地看着我，我定了定神，觉得这张脸很熟悉，但一时想不起来在哪见过，并且是不止一次地见过。
“认不出来了吧？二十年了，我老了，样子都变了，认不出来也不奇怪的。”他又自问自答地说着。
“杨大叔，我想起来了！”过了一会儿，我大声地叫出他的名字来，一时兴奋不已。
“是的，你眼力真好，这都认得出来，你倒没怎么变，只是长胖了，块头大了很多。”杨大叔也高兴地笑了起来。
杨大叔是我大学时的校工，担任我们宿舍楼的门卫。按学校宿管规定，所有宿舍都在晚上十一点熄灯，熄灯铃响，宿舍楼的铁门就得同时关上，晚归的同学必须在门卫室登记，注明所在的系、班级、学号，并且说明理由。这些资料都会在第二天交到晚归学生所在的系，系里再查验核实，如果理由不正当，就得扣操行分。我们男同学晚归是常有的事，大家都选择翻爬铁门而逃避繁琐的登记和审问，最重要的是躲过扣操行分的处罚。那时我是系里的宣传部干事，整天为了墙报、海报、宣传栏这些忙得不可开交，晚上加班加点是常有的事。跟杨大叔相识就是源于一次晚归——那是一个寒冷的冬天，还下着小雨，我由于赶制一个讲座宣传牌，一直忙到凌晨一点才回宿舍。正要翻爬那扇铁门的时候，一束强光照在我的脸上，眼睛瞬间就睁不开了。
“别爬了！我给你开门！”一个声音平缓地说，让我颇为吃惊——哪有这样的好事？
出乎所料，一个穿着厚棉袄，一边手打着伞，一边手打着手电筒的人朝我走了过来，这个人便是杨大叔。
“我认得你，我知道你不是出去玩来着的，这大寒天的，铁门又冰又滑的，小心摔了！”杨大叔一面把手电筒含在嘴里，一面从口袋里掏出钥匙帮我开门。
我默默走到门卫室，准备做登记。
“不用了，赶紧回去睡吧，再折腾就天亮了。”杨大叔还是那么心平气和，显然不是在说冷话，但我还是不敢相信，只是站着不动。
“我经常看到你在做墙报，你跟那些调皮狗蛋不同，你是为了工作，以后你要是晚了，叫我给你开门就好了，要是爬门让巡查的宿管人员逮到，那是铁定要处分的，天大的理由都没用。”听杨大叔这么一说，我撒腿就跑，竟忘了说声谢谢！
后来我跟杨大叔就熟稔了，也受到他不少的“特别照顾”，除了不用爬铁门，还有托管东西之类的，很多时候还帮我和女朋友转交物品或口信。杨大叔是大学四年里最善待我的人，为了表示感激，每次回家我都给他带点家里的农产品，红薯、芋头呀什么的，他接纳的时候总是客气一番。一转眼二十年过去了，杨大叔真的老了，当年那个挺拔健壮的汉子，现在头发全白了，满脸皱纹，背也驼了，老态触目可及。我赶紧过去握着他的手，说：“杨大叔，想不到今天能在这里再见到你，你还在这值班吗？”
“早退休了，我儿子在这教书，跟着他住在这。”
“这儿好，清静！”
“是的，在这工作几十年了，也习惯这地方了，老人家最不愿意离开旧地。你现在哪工作？”
“我在深圳，一毕业就去了那儿。”
“是不是娶了当年那个头发很长的女孩。” 他关切地问。
“没有，毕业不久就分了。”
“可惜了，那个女孩人长得漂亮，心眼也好，当年不少给你送好吃的，还老谢我照顾了你，我看得出她心疼你老熬夜。”
“是的，阴差阳错的，就这样分了。”
……
所到之处，校道更宽大了，操场也不再沙尘滚滚，取而代之的现代化体育场，所有的校舍都比以前不知亮丽雄伟了多少倍，花草树木满园错落有致地分布着，风景怡人。可是，那些装载着我激情年代的青春记忆呢？它们都去哪儿了？
好在还有杨大叔，让我感到这里还有旧有的东西在。匆匆一生中，那些看似萍水相逢的过客，何尝不是刻骨铭心地存在着呢？那些本来的刻骨铭心，又何尝不是红尘滚滚中随风飘去，散落天涯？
文：风声度竹 编辑：写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