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惜汝往矣，春花秋月里——品《红楼梦》贾惜春

惜汝往矣，春花秋月里

——品《红楼梦》贾惜春

   作者 黄瑶

     一部《红楼梦》，恍若一个巨大的梦浮在浩渺的文学烟海上，人们总是从中了解到四大家族的兴衰过程和宝黛的爱情悲剧，或者中华民族博大精深的文化艺术和民间生活百科……可是，有谁注意到角落里静静绽放着的一株小菩提呢？
     这株小菩提，名叫贾惜春，是贾府中孙辈里年龄最小的女孩，是一个在《红楼梦》中出场甚少的人物，她过早的把红尘看破，最后“独卧青灯古佛旁”，与世俗隔绝。

     在林黛玉进贾府那一回作者曹雪芹几乎对任何一位姑娘都进行了详细的刻画，但只对贾惜春描写“形容尚小，身量不足”这样简单的一句，可就是这一个看似平凡的女孩，最后做出了不平凡的决定——出家为尼。她逃避现实，是因为她看不惯世间的尔虞我诈；她冷漠无情，是因为她不想沾染贾府的奸邪之道；她孤僻自闭，是因为她不与众多世俗之人同流合污。

     其实四春（元春、迎春、探春、惜春）之中，若论身世凄苦，莫过于惜春。她是宁国公贾敬最小的女儿，本是庶出，母亲又早死。按理说，家中最小的孩子往往能得到家长最多的疼爱，但她的父亲根本就没有什么责任心，只顾自己求仙长寿，长年住在道观里，对家里的事情一概不闻不问。她唯一的哥哥贾珍年纪大她许多，每天只顾自己花天酒地、游手好闲，甚至做出许多丢人现眼的事情来。而她的嫂子尤氏，出身较低，只要能保全自己的地位，对于丈夫的胡作非为可以一概不管，对于惜春这个小妹妹就更缺乏疼爱了。好在荣国府的贾母喜欢孙女，而且可能也料到惜春在宁国府里无人关照，所以特地安排她住到荣国府和其他三春一起生活。

     惜春虽然住在荣国府，本身却是宁国府的人，严格说来，也是寄人篱下了。她虽然有父亲，有哥哥嫂子，但实际上却比父母双亡的黛玉湘云等人更可怜。黛玉湘云她们是真正的孤儿，而惜春是亲人犹在却无人关心，简直跟遗弃了差不多，而且哥哥的腐败行径也惹人口舌，搞得她在人前人后也抬不起头来。她年纪虽小，也懂得礼义廉耻，为此也着实的伤心愤怒，却又无可奈何。她也不能象黛玉那样伤感流泪，因为黛玉流泪，有思念父母家乡等正大光明的理由，而她若流泪，就会被认为是不知足、不识好歹。于是她只好尽量避免与东府亲人的来往，个性也变得越来越压抑、孤僻。在抄检大观园那回，惜春因为入画而和尤氏吵了嘴,我觉得,这是因为惜春太小,很害怕事情会造成什么后果,所以才会狠下心来撵入画出园的。这一情节，我们不妨看作是一种在大厦将倾的时候的一种明哲保身的做法，也或许是她害怕入画也陷入之后的纷争中，这体现了她的了悟之早，冷静于常人。也许大家会认为惜春决意把丫鬟入画撵出园，还发誓要跟宁国府撇清关系，是无情孤僻、嘴硬心冷的表现，可是在那样的社会中，她又能做什么呢？

     惜春最终出家为尼的结局，其实在《红楼梦》书中有多处暗示：惜春在书中说的第一句话就是“我这里正和智能儿说我明儿也剃了头同她作姑子去呢，可把这花儿戴在哪里呢？”，直接影射到她的归宿——出家为尼。在第五十回中借贾母的眼睛看到惜春的住处藕香榭院前有过街门儿，内外的匾上凿着“穿云”“度月”二字，这“穿云”“度月”两个词也暗示了惜春终将超脱凡世。而“藕香榭”这一住所名称——藕者，荷也；荷者，出淤泥而不染也，亦是超脱凡俗之意。在“秋爽斋偶结海棠社”一回中，惜春亦叫“藕榭”这一号。

     此外，无论诗词还是灯迷，无不笔笔凸显。如元春省亲时惜春所作诗： 
            山水横拖千里外，楼台高起五云中。
         因修日月光辉里，景夺文章造化功。
       “千里外”、“五云中”是远离尘世之意，“光辉里”、“造化功”赞美神力佛光，皆为出家之兆。
       第二十二回作灯迷，迷底是“佛前海灯”，也被贾政认为“孤寂清冷”：
　　    前身色相总无成，不听菱歌听佛经。
　　   莫道此生沉黑海，性中自有大光明。
       作者曹雪芹还借助惜春的判词告诉了我们惜春日后出家的结局：
            勘破三春景不长，缁衣顿改昔年妆。
       可怜绣户侯门女，独卧青灯古佛旁。
       这多么强烈地表现了惜春出家后可怕的孤寂和痛苦啊，又抒发了对惜春的多少怜悯之情啊！
        薛宝琴的怀古诗也影射了惜春结局的悲苦：
           不在梅边在柳边，个中谁拾画婵娟？
       团圆莫忆春香到，一别西风又一年。
       这首诗恰恰是在叙述惜春出家为尼后，孤苦伶仃，常常打开她所画的《大观园行乐图》回忆着当年热闹的情形， “不在梅边在柳边，个中谁拾画婵娟”正指此事。同时，她始终怀念入画，这便是“团圆莫忆春香到，一别西风又一年”的意思。

     惜春的特长是绘画，甚至她的丫环名字也叫做“入画”和“彩屏”。大观园里其他姑娘们往往喜欢用诗词来表达自己内心的情感，惜春却是寄情于丹青，抒发自己对于自由的渴望。但是贾母却只把她的爱好当作在人前炫耀的资本，一会儿要她画大观园行乐图，一会儿要她画宝琴立雪。可惜她的丹青绝技和“神仙模样” 只有刘姥姥这个村妇懂得欣赏，此外也只有贾母在想要炫耀和送礼时才想到要借用她的妙手丹青，这也有些可悲可叹。而在“秋爽斋偶结海棠社”一回中，惜春没有参与作诗，只是做了个誊录监场的工作，只因她只擅长绘画，不善于吟诗作对。所以，在诗韵词情人才济济的大观园里，惜春更是被众人湮没。

     孤独寂寥的惜春只有姐姐们、丫鬟嬷嬷们偶尔嘘寒问暖和尼姑们偶尔串门，此外没有他人关心，这是年纪最小的她应该承受的悲苦么？
     然而，惜春最大的幸运在于她是贾家姐妹中最小的一个，所有哥哥姐姐的悲欢离合都在她长大之前上演完毕，都可成为她的前车之鉴。她看到了哥哥姐姐的悲惨结局：宝黛爱情悲剧、元春入宫抑郁而死、迎春出家被虐待致死、探春远嫁、湘云沦落到烟花柳巷、宝钗独守空闺……于是她也看破了红尘，终于彻底了悟——爱情、亲情、功名利禄、荣华富贵都是虚妄的过眼烟云，没什么好稀罕、留恋的，在这个悲惨黑暗的尘世间，在这个封建制度统治下的腐败社会，是注定不会有幸福的，所以，在被命运拒绝之前，抢先拒绝命运，无疑是一种聪明的抉择。所以，惜春她选择了把自己的后半生寄托于青灯古佛，宁可在永恒的寂寞中寻求心灵真正的平静。

     惜春没有黛玉的才华清高，没有宝钗的处事能力，没有探春的精明智慧，没有湘云的爽朗大方……她就像是角落里一棵卑微的小草，默默无闻。但我欣赏她，欣赏她的纯，她的真，她的理智，她的了悟之快。也许很多人觉得惜春的存在感很低，甚至没有存在的意义，可是作者曹雪芹正是借助惜春的出家之举，折射出封建大家庭的可悲——连富家小姐也宁愿抛弃荣华富贵，遁入空门，这样来说，惜春的存在怎么会没有必要？！惜春厌烦黑暗的社会，却又无能为力，最终她除了选择逃避世俗，遁入空门，又有什么更好的做法呢？
     惜春，是冰山上一朵美丽的雪莲花，亦是佛前一株清灵菩提，任凭外界如何混乱不堪，她始终保持内心的洁净与纯真，孤傲挺立，冰肌玉骨，堪称绝芳！她那颗被命运揉搓践踏的心，终于被佛陀檀香的宁静抚慰，她是个跳出滚滚红尘皈依净土的奇迹，我由衷欣赏她，并且热爱她！尽管她是渺小的，是不引人注目的，但是我依旧细品，品出了她的别样芬芳！

     世人皆谓你冷漠无情，有谁知你成长的孤独无助？我知！贾惜春，我还写了几句话，赠予你——      

      惜汝往矣，春花秋月里。泪痕洒落，滋养菩提，何处长尘埃？怜惜交错，蕴情纵横，妙笔丹青，不描朱砂艳，只绘心所往。勘破三春，看破红尘，遁入空门，木鱼伴青莲，褪罗裳，披缟素，终知盛世缘浅。

END

（注：本文写于2016年，今日略作修改，重新编辑、发布。这也是我写的最长的《红楼梦》人物评析。或者会有人好奇：为何之前写红楼梦两大女主角黛玉宝钗的篇幅远没有这篇长？对此我做出解答：因为在我的眼里，贾惜春是《红楼梦》中最特别的一位人物，虽然她并不出众，但是她又出众，详情我文中都有写到。此仅为本人拙见，欢迎大家在底下留言评论分享心得。）

作者简介

作者黄瑶，1998年出生于福建漳浦。

文字控、音乐控、古风控、卡通控。

路痴、二货、吃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