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进入初冬的宾川,草木一天天枯瘦,微风一阵阵刺骨。我知道,雨季就要退场了。这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的雨啊,是没法挽留的。就如人生聚散,无定期,花开花落,皆自然。我们能做的就是享受它的存在,留恋它的离去。我是喜欢雨的,这不,雨季刚要退,我就开始想念雨了,尤想念宾川的雨。宾川的雨多情,有温润的一面,也有狂暴的时候。温润时,它既儒雅谦恭,也轻盈舒缓;但狂暴时啊,它又放荡不羁,肆意妄为。宾川,多高山深谷,由多个大小不一的坝子组成。而我的家乡平川,更是山高路弯坡陡。所以,除了几个坝子外,其他很多村寨多依山而建,水就成了每个村寨最珍贵稀缺的资源了。因为,有水的地方不一定适合建房屋,能建房屋的地方又不一定有水。以前,离水源地比较远的村寨,最基本的生活用水大多靠人挑,养有骡子的农户,也可以用骡子驮,但这只是极少数。而我家,离水源地将近1公里,每天只能靠父母去挑,哥哥姐姐长大后,可以辅助二老,但主要还是靠母亲。那时,每每看着天还没亮就忙着起床的母亲,心总是隐隐作痛,这时的我就祈祷着雨快些下,下得大些再大些吧,那样,母亲就不用到山箐里去挑水了。为了满足一家人一天的生活用水,母亲每天都是天不亮就出门,等我们醒来时,母亲已经把水缸装满了。为了一次能多挑一点水,母亲攒了很久的零花钱,终于买了一个塑料水桶,每次挑水,等她把两只大桶舀满,再把塑料桶灌满,回家的路上,她要么一只手提着塑料桶,要么把它挂在扁担下的另一个小钩上,一晃一晃的,跟着母亲上下闪动着的扁担,慢慢挪到家里。看着母亲压弯的腰和额头滴下豆大的汗珠,我总会责备自己没用,身为一个男子汉,竟不能为母亲分担一点点重担。那时的我,希望自己快快长大,长大了,这些事我就都能替母亲做了。有一天早晨,我还在睡梦中,隐约听见“哎...哟,哎...哟”的哀叹声,我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看见母亲在油灯下正用棉花擦试着膝盖上的伤口。因为天黑,加上山路又弯又陡,母亲摔了一跤,不幸中的万幸是没滚下山去。但膝盖、小腿、手臂上都是伤口,有的地方流着鲜血,有的地方已经淤青。大冬天的,看着疼得满头大汗的母亲,我的心都快碎了。但她却说:“没事,没事,幸亏桶没滚下去。”我说:“幸亏你没滚下去。”我转过身默默流泪,心里却把这背时的不下雨的老天骂得狗血淋头。那天,当看见硕大的太阳升起时,我第一次对太阳产生了恨,我多想变成后羿那样的大英雄,把那可恶的太阳射下来,天就会下雨了。从我记事起,总感觉宾川不爱下雨,比较干热,所以,有很多和干相关的地名,如:“干甸村、干河箐、干海子”等。为了缓解宾川的干旱,80年代末启动了引洱入宾工程,但这也没从根本上解决宾川的干旱问题。所以,我总是希望下雨,尤希望宾川下雨。喜欢雨,一方面是因为雨可以让大地披上绿装;另一方面,只要下雨了母亲就可以不用去挑水了。所以,每年啊,我都盼啊盼,就盼望着早点下雨。有一年,雨迟迟不下,看着地里的庄稼一天天往下长,母亲焦急得直跺脚。一天,她跑到地里看着那些快渴死的玉米不住地叹气,她边走边像抚摸小孩的脸一样,轻抚着那些快被晒糊了的叶子发呆。当天晚上,母亲发起了高烧,高烧不退的她嘴里还念叨着老天赶快下雨。也许是母亲的诚心感动了上天,上半夜还星明月朗,下半夜却下起了疾风骤雨。听说下雨了,母亲的烧居然很快就退了。那晚,我多么感谢这场没有预兆的雨,它不但滋润了大地,更滋润了母亲那颗近乎绝望的心。它不仅唤醒了万物,更唤起了全家的希望。黑暗中,我迎着风走进雨中,张开双臂任凭雨从头浇到脚,在漆黑的夜里,我看见了地里的庄稼在咕咕地喝着雨水,那一个个低垂的头终于可以挺起来了。在漆黑的夜里,我看见了池塘里的水在不断上涨,那裂开的缝终于可以愈合了。沐浴着这场感恩的雨,感受着雨滴触碰肌肤的绵柔;聆听雨滴拍打在瓦砾、土堆、枯枝、败叶上,我宛若坐在宽敞明亮的交响乐演奏大厅,享受着悦耳的音乐盛宴。后来,有幸到县城读书,第一次看见雨雾中的县城,我便被这神奇的自然馈赠深深吸引。在蒙蒙细雨中,宾川县城犹如一个含羞的大家闺秀,半遮半掩着面孔不肯视人。因为雨的到来,原本喧闹的县城突然变得安静了,为了迎合这场雨,街道上的灯光似乎也被人故意调暗了,这样,更显得这座小县城的寂静、无声。就连学校门口守门大爷养的那条老黄狗,此时也不再乱吠,收起了它那修长的大舌头,把头搭在前脚上,似睡非睡,闭目养神,尽情享受着这场雨。校门口那些忙碌的三轮车的哥,也把车停在宽敞处,放下帘子,把脚翘到三轮车龙头上,再把毡帽往下拉一拉盖住射进眼角的光,任凭雨水一滴一滴从玻璃上滑下,模糊了车窗。正在田里干活的老大爷,带上草帽,扛着锄头,吸着烟斗,不慌不忙往家走,他似乎早就知道要下雨,要下这么大的雨。青年路,被这突如其来的雨洗刷过后,一尘不染,顺着青年路往前走,街灯一盏一盏倒映在一块一块的青石板上,照亮了每一个夜行人前行的路。我不顾外面下着雨,奋力向桑园河边奔跑。我喜欢在雨中奔跑,因为我能听见打在我脸上的每一个滴答声,它们都有名字......。我静静地站在桑园河边,看着不断上涨的河水,内心无比激动。此时,我多想拿起电话告诉母亲,牛井下雨了,下了好大的雨,桑园河的水涨了,都快漫边了。我想听母亲告诉我,山上也下雨了,下了很大很大的雨......汪国真说:“有时,外面下着雨,心却晴着;又有时,外面晴着,心却下着雨。世界上许多东西在对比中让你品味。心晴的时候,雨也是晴;心雨的时候,晴也是雨。”我抬头仰望无际的天空,此时的雨水与泪水交织,分不清是谁侵润了谁!离开宾川多年,那年回家,我带着母亲去爬鸡足山,我们爬到半山腰时,突然下起了雨。在雨中,漫天的云雾如絮如海,在我们身边或升起或流走。山,罩在雾气中,时而清晰时而模糊,好似仙境。树,如一把把巨伞,矗在细雨中,任凭雨水怕打,纹丝不动。风,如母亲温暖的手,轻抚着我的每一寸肌肤,吹拂着升腾的雾气,随心一起飞翔。雨,倾盆如柱,淋湿了天空,也滋润了心田。那天,母亲对这场突如其来的雨显得格外兴奋,她颤颤巍巍地捧起手,接住下落的雨滴,看着手心里那一汪清凉的雨水,她虔诚地把它送到嘴边,咕咚咕咚喝了下去,感觉异常的甘甜。她双手合什,向鸡足山顶深深鞠了三个躬。好久没回宾川了,确切的说是好久没淋过宾川的雨了。昨夜,我做了一个梦,梦中,我乘一叶扁舟,顺桑园河而上,寻着鸡足山的钟声,走进那场久违的雨中。雨声寥寥,滴滴入心,潦人思绪。我听着远处金顶寺的钟声悠悠飘来,与耳边的雨声相交相融,雨滴落成诗,诗幻化成雨,似诗似雨,非雨非诗,朦朦胧胧,好不奇妙。我曾多少次在梦中听雨,却从未听过如此飘零、柔软、细腻的雨。2021年12月1日发表于《宾川时讯·文化周刊》。长河:宾川县平川镇帽角山二哨人,生于大山,长于大山,闲暇之余喜欢徜徉在文字的世界里,记录生活中的温暖与感动。世界很美,我正好来过,期待明天,相信未来! 边疆作家,立足边疆,回归文学。弘扬经典,传播文化。期待您一起参与创作,您的稿件如果通过审核,将在本公众号上发布。 类型:诗歌、散文、字画、小说、楹联、风景照、美食等,题材不限。 要求:内容必须原创,严禁抄袭。接收作者原创,并在其他平台发布过的作品。 稿酬:原创发布作品打赏全部计为作者稿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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