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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人》剧评浅述

 戏剧传媒 2021-12-02
《北京人》,是我国现代文学史是最杰出的戏剧大师,曹禺先生的经典作品。
三幕剧《北京人》,以一个典型的封建没落士大夫家庭,曾家的经济衰落为全剧矛盾冲突的线索与戏剧冲突发生的具体背景,通过曾家三代人为主人公,展开家庭中善良与丑恶、新生与腐朽、光明与黑暗的冲突,着力反映出封建主义精神统治对人的吞噬,以及人们在这种精神统治下对人生的追求和这种精神统治必然破产的结果。
故事发生在三十年代初的北平,这里住着一个大户曾家,有三进大院子四合院的曾家已经家道败落,但仍挥霍维持着尴尬局面。曾家长子曾文清是个颓废、整天无所事事的大少爷。他不喜欢家里为他娶的妻子思懿,心里爱着寄居在他家的无依无靠的表妹愫方。愫方寄人篱下,忍气吞声,像女仆一样整日劳作,虽然与大表哥有共同的爱好和感情,却又不敢表露出来,就这样还得忍受表嫂的冷言冷语。曾文清的妻子思懿,明知丈夫另有心上人,可长房媳的地位,使她掌管着家中的财权,她内外操持,拆东墙补西墙,硬撑着这个摇摇欲坠的家。曾家女婿江泰住在丈人家,他空有许多新思想,但一事无成,与曾家格格不入。曾家的朋友、人类学家袁任敢带着女儿袁圆从国外归来,暂借住在曾家,为曾家带进了新的空气。长孙曾霆还是个孩子,被迫娶了瑞贞,他与袁圆玩得很开心,根本不懂夫妻之道。而曾思懿也一度和曾老太爷一起把愫芳嫁给袁任敢,致于曾文清出走,而后无生存技能的他,悻悻归来,愫芳对文清的一丝憧憬和期望,也被无能的归家彻底击毁。最后,这个封建大家庭终于崩溃了,文清吞下鸦片气绝身;愫方终于与瑞贞一起离开了这个家;曾霆与瑞贞离了婚。老太爷曾皓面对这一切,任凭痛哭,也挽救不了封建家庭和封建社会灭亡的命运。
戏剧结构上,《北京人》采用了线性的叙事方式,通过复杂丰富的人物关系和对白,将一个没落的大家庭的矛盾冲突,以及与社会的矛盾冲突表现的淋漓尽致。三幕紧密相连,一脉相承,从思懿、文清和愫芳三者间的微妙关系开始,以及曾亭和瑞贞小夫妻同床异梦、曾家每况愈下的现状展开,矛盾冲突继而现象,到瑞贞和曾亭反叛精神的出现,曾文清的出走,和最后一幕的高潮及结局,人物经历了各种事情后开始认识到各自的处境,寻找自己的道路,封建的士大夫家族也最终走向解体。三幕彼此连贯,一气呵成,也是现实主义戏剧的一个典范。
对于“北京人”的解读,剧中的三种“北京人”相互参照、比较:原始北京人,代表着不妥协、原始的野性以及勃勃的生命力;现实生活中的北京人,代表了行将灭亡的朽败的封建士大夫文化;理想中的北京人,是一代新人,代表了“五四”新文化“科学、民主”的精神,从而立体地表现了剧作家对“今日北京人”及其所代表的封建士大夫文化的批判性审视。
剧中人物的塑造,曹禺先生的写法有小异大同、大同小异之妙。
如文清和愫芳,他们都有自我的寂寞、空壳的爱情,看似心灵相通,但只是互相获得了哀惜和慰藉。虽然都是“寂寞”,但却有本质的不同。曾文清寂寞的背后是无穷无尽的虚空,生活对他来说没有任何意义,爱情也仅仅是借以苟延残喘的小小救命稻草,可谓是“活死人”一般的颓废。对他来说,生活就意味着空洞、乏味。但愫芳却不是,她的孤独源自于对知己的渴望,在其缄默的背后,有着深沉执着的爱,有博大的精神世界。她温厚而慷慨,爱着身边的一切,包括鸽子、对自己刻薄的曾思懿,她有着这样的胸襟,也有着走出牢笼的内心基础。因此归来后的文清和愫芳,虽然近在咫尺,但心灵的阻隔却将两人遥遥分开。二人属于小同大异之列。
而曾文清和江泰,则大同小异,都是曹禺先生着力塑造的“大少爷”形象。虽然一个自幼浸淫于封建士大夫文化,一个是“专攻化学的老留学生”;一个“温厚可亲”,一个牢骚满腹;一个精于品茗,一个十分懂吃,但这两个人都只会享受不会做事,从本质上看是一样的。两个人都是没有生活能力的“废人”,没有真正的追求,没有对生命的自觉意识,没有对无聊、烦闷的寄生生活的抗争。
曹禺笔下这种“大少爷”的形象,从周萍、焦大星等一脉相承而来,虽然外在情况不同,但本质上是一样的,都是精神孱弱的“大孩子”。中国的“大少爷”们早已“死”了,麻木、空洞,没有对人生真谛的追求,独立生活和思考的能力非常缺乏。
从美学角度来说,作者依然在内心深处,完成着压迫与反抗的对比和写照。
一直伴随着曹禺戏剧创作的矛盾的心理素质——“郁热”与“沉静”,在《北京人》里也依然相从而来,只不过比重不同。同样是压抑、窒息,在《雷雨》表现为“闷”,在《北京人》中是“寂寞”。正如其他的作品,蘩漪的一些野性和她的哀静;《原野》炽烈的情感火焰发生在秋暮的原野里一栋孤独的老屋,都有压抑的一面,更有对美好生活追寻的一面,对博大的原始生命力挥之不去的崇拜。
《北京人》的语言富有诗意、质感。从视觉、听觉、嗅觉、味觉方面充分调动起人们的感官,营造出一种抒情意境和氛围,给人以醇美的精神享受。尤其是第一幕的说明性文字中,融合了剧作家对以往生活悠远的回忆与淡淡的思恋:“声”——古老苏钟迟缓的“滴答”声;随秋风吹下的冷冷的鸽哨响;由远而近,又由近而远的单轮水车吱妞声;叫卖声……“色”——耀目的阳光通过客厅里一列明亮的窗子,洒满一地又折射上去,屋内阴影沉浮,如在水中,连暗淡失色的梁柱上的金粉以及天花板上脱落的藻饰也在这阳光的返照里熠熠发着光彩。“味”——素心兰静静地散发着幽香,微风吹来,窗外也送进来桂花甜沁沁的气息。色味俱全,仿佛一副老北京的风情画卷,很容易把人带入一种悠远而苍凉的氛围中。
与激荡郁愤、深受欧洲传统戏剧影响的《雷雨》相比,《北京人》平淡而深沉、忧郁而明朗,表现出了契科夫式“寓深邃于平淡之中”的创作风格,反应了剧作家追求水到渠成的自然之美的审美理想。《雷雨》是在紧张激烈的戏剧冲突中展现人物心灵的交锋,而《北京人》却在看似平淡的生活化的冲突中展开心灵上的刀枪相搏。如第二幕“退信”的一场戏,直面曾思懿的咄咄相逼,愫芳自始至终只低声说了一句“表哥找我”,文清也只有“我”、“哦”和“愫芳”、“你走吧,别听她”这样简单的台词。但通过人物的动作、眼神、停顿、静场这样的戏剧处理,使得观众可以体会到人物内心身处的洪波巨浪中,乍一看并不激烈,但更容易扣人心弦。像第三幕愫芳与瑞贞倾心交谈中一连串的“嗯”字,看似简单,实则蕴含了极其复杂、丰富、多变的心理内容,是剧作家借以表现人物性格的手段之一,反映出剧作家独特的审美气质。
因此,这样的经典作品,是完全可以达到戏剧的“卡塔西斯”功能,让观众和读者同情同感,体会其中,即达到了“情感的宣泄、思想的净化、情操的陶冶、精神的升华”。




罗锦鳞:原中央戏剧学院副院长、导演系主任,博士生导师,著名导演艺术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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