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廿年孤读|我承认我还不至于到一败涂地的地步(文末有彩蛋)

 其实斋啡几好饮 2021-12-02

(一)

很多年后,当他为了搬家能省多点运费,而不得不决定舍弃满室一半藏书的时候,他一定会想起,高一那年暑假,父亲带他去琶洲逛书展的那个下午。

那是他生平第一次见到那么多书。

一个从偏远山区小县城出来的孩子,就这样,被眼前的几个巨大展厅,深深震撼住,以致于还生出一种莫名奇异的沮丧感来:就算花一辈子,恐怕也读不完这里的万分之一吧。

但沮丧很快便被兴奋冲散,他抱了一堆西方小说,还有几本民国作家的散文集。

父亲居然二话不说,全都买了单。

(二)

这是他一生都感念他父亲的地方。

小时候,他爱看漫画,父亲便带他去书摊或是新华书店,让他坐在小板凳上看,自己则在边上陪着。

偶然也给他买一两本,不多,因此对他来说显得很珍贵,也很难忘。

再长大一点,父亲就带他到超市卖国学童书的货柜前,让他自己看,自己挑。规矩是,每次只买一本,读完才能买新的。

他至今都还记得,父亲在去广州务工之前,最后丢给他的,是一本不知打哪儿搜出来的薄薄的小册子,上边印着历代王朝和帝王的基本信息。

看样子,已是有些年头的了。

(三)

他父亲其实没有什么文化,据说是小学肄业。

这是他很后来才知道的事情。

他起初不是很相信,因为他第一次知道“草船借箭”,就是父亲当睡前故事讲给他听的。

他第一次知道毛、周、邓的关系,知道真实的黄飞鸿并非李连杰演的那个样子,也是父亲告诉他的。

父亲在他眼中,其实并不是一个很懂得生活的人,在很多方面,都省吃俭用,甚至表现得很抠门。

可唯独给他买书,是个例外。

(四)

眼下,他又对着屋子里堆积如山的书发呆。

这些书,说实话,读过的,读完的,并不多。

每当他为此感到惭愧的时候,母亲的一句慨叹,就又会萦绕在他耳边:

“买那么多书干嘛呢?好浪费钱!”

是啊,现在他也懵了,买这么多书,干嘛呢?

于是他又想起他初一那年暑假,和母亲去逛夜市,路过一个卖盗版书的摊档的时候,他说,他要买那本《红楼梦》,开价8元。母亲也给他买了。

有时他读得入迷,母亲叫他干活,他总没有听到,因此母亲责备他,“老是读这些没魂没影的书”。

(五)

说他偷懒不干活,他能忍,但说《红楼梦》没魂没影,他不干了,遂和母亲吵起架来。

他甚至把多年前,母亲曾因“怕读了之后以为自己会飞而跑去跳楼”为由,禁止他读一个叔叔家的《封神榜》的旧账,也翻了出来。

后来,他才从一位表哥口中得知,据说母亲在怀他的时候,都还读过言情小说。此外,她甚至还读过不少武侠小说。

他虽不是很相信,母亲也曾喜欢过阅读,但鉴于他有段时间十分沉迷于读武侠和言情,于是他认为,一定是遗传或是胎教对他起了某种作用。

(六)

但无论如何,还有两件关于阅读的事,他对母亲始终还是心怀感激。

一件事是母亲有次出了趟远门,回来给他带了一本巨厚的成语词典,不少成语下边,还附有故事。于是他读完了里头所有的故事。

另一件事是在他大一那年的暑假,还是琶洲书展,不过这次跟他去的,是母亲。那一次,他想买的书更多,也更贵。但母亲也很爽快,照单全给。

他现在还记得的,是那堆书里,有一本黄仁宇的《万历十五年》,以及一本梁文道的《常识》。

(七)

眼前的书还是太多了。

多到他不知该做何选择。原来选择太多,也并不是一件好事。

他就像是走入了一个雾气弥漫的丛林之中,花了很多时间,似乎也走了很远,但浓雾渐渐散去的时候,他才发觉,自己竟然还停留在原地。

(八)

跟着眼前又依稀浮现出这样一幕情景来:

一个刚刚在幼儿园里学会汉语拼音的小男孩,一到了外公家,就跑到外公房里,指着那几箱蒙牛纯牛奶的箱子问:“有新的吗?”

外公也不多话,随即从书台拿出了几本手掌般大小的册子递给男孩,封面的蒙牛牛奶Logo下边,印着四个大字:历史故事。

男孩于是乖乖坐在门槛上,就这么如饥似渴、一字一拼地读了起来。

有一本似乎和上次读过的那本重复了,但没关系,男孩又翻开来,像读新的一本那样,满脸欢喜。

(九)

后来,他竟然阴差阳错,也给小学生上起语文课来,甚至,还在给初中生或高中生讲授历史。

每当他看着那帮孩子背书背得那么辛苦还记不住的时候,他就又会想起二年级暑假,他一个人被锁在家里,百无聊赖,背了整本《三字经》的时光。

那个夏天仿佛特别漫长,期末考跌出前十名,让他在每天清晨爬广德庵遇见熟人的时候,都没法抬起头来,生怕被人讥笑。

然而最后治愈他的,却是那段从“自羲农,至黄帝。号三皇,居上世”一路到“兼证经,参通鉴。读史者,考实录。通古今,若亲目”所给他带来的无穷无尽的想象。

有人问他,读书的意义是什么?他说,大概是不会让人一败涂地吧,因为,书无可输,孤读不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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