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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冀||我的岳父岳母

 文史艺苑 2021-12-02

文/黄冀

每年春节过后的第六天,是我和妻子结婚的纪念日。今年的正月初六,是我们结婚35年。结婚35年在国外被称为“珊瑚婚”,在国内则有“碧玉婚”的说法。我想,不管是珊瑚还是碧玉,都是很美丽的,是希望夫妻能够知道,即使长久的婚姻将爱情变成了亲情,但内心依旧充满着热情,也让人知道35年的婚姻是弥足的珍贵,需要双方好好的珍惜。在这意义非常的日子里,我要特别感恩的人是我敬爱的岳父岳母。

从1984年初认识岳父岳母,到1987年初成为这个家庭中的一员,我逐步熟悉了岳父岳母家里的每一个人,了解了这个家庭的过去和现在。如今,岳父辞世十载,岳母八十二岁高龄,我有义务和必要把他们的经历告诉二老的后人和熟悉他们的人。

苦难的童年

岳父和岳母生在苦难的年代和苦难的地方。近代以来,由于内忧外患、战乱不断,岳父和岳母童年时,面临的是穷苦不堪、民不聊生的乡村。岳父叫李玉山,祖籍燕家山下的燕庄村,有着“朝晖夕阴,气象万千”的烟霞洞就坐落于燕庄村北。岳父的父亲名旺枝,母亲的娘家在怀仁县尚希庄村,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初期,燕庄村也是怀仁县所辖。该村李氏是大户,明末由定襄县中霍村迁徙于燕庄村,始迁祖叫李振川。这个家族既有山西人勤劳吃苦的性格特征,又有山西商人的精明与果敢。李振川在燕庄村以务农为主,且耕且读。到了第九代,逐步向商业贸易领域发展,成就了一个庞大的家族贸易团体,马帮和驼队发展到上千只,每当出发时,浩浩荡荡,气势盈天,场面蔚为壮观。足迹曾经远涉新疆哈密巴里坤和内蒙古的呼和浩特市,甚至更远的外蒙古托克托一带,成为雁门关外举足轻重的马帮和驼队,同时也成就了李氏家族的“丝路”豪情。

岳父的父亲和母亲

旺枝从小习武,长于拳法。成年后屡屡随驼队出发,成为其中的骨干人员。一次族人告知,驼队路经某村时曾数次被歹人抢劫,提出要旺枝等护送。当他们又出行到某村后,歹人果然又横站当道要买路钱,旺枝挥舞一根木棒与数歹人交锋,歹人不敌,均被打倒在地,跪地求饶。旺枝邀至酒店说服教育,歹人感动,表示愿结为朋友,并发誓再不抢劫燕庄的驼队。民国时期,旺枝担任了甲长。日寇入侵后,旺枝的一颗爱国心一直没有改变:明着应付日伪,暗地为八路军办事。某天中午,旺枝正接待八路军的情报员在家吃饭,日伪的探子也推门进来。旺枝之妻急中生智,把八路军情报员的账本从猫道推出,转身对探子说:他是卖菜籽的,是来和我们要菜籽钱。旺枝马上又取出一碗,招待日伪探子与八路军情报员同桌就餐,化险为夷。

抗战结束后,旺枝去口泉谋生,并准备把全家老小一同接到口泉生活。为搬家方便,捎信回来不让家里腌菜。从口泉回燕庄的路途上,在苑家辛庄村附近的河里洗澡,时值深秋,因天气冷河水凉,导致感冒引起背心疼,回家三天之后病故,时年48岁,留下妻子和一女二子。时岳父的母亲40岁,岳父9 岁,哥哥15岁,姐姐13 岁,繁重的家务,拮据的经济,一下压在岳父的母亲身上。

丈夫去世,妻子抚养两子一女,生活艰难,岳父的一个舅舅膝下无子,母亲便把最小的岳父送给这个舅舅为子。小小年纪,还没有从失去父亲的悲痛中走出,又离开了母亲,去陌生的环境中生活,岳父饱尝了人间的委屈与甘苦,早晨起来先给舅母倒尿盆,之后的任务是拾满两筐粪才回来。天色未明,路上除了野狗还没有人迹出现,第一筐拾回倒下,又去拾第二筐,才朦朦胧胧看到几个早起者。第二筐拾回来,天色发亮了,看到倒掉的第一筐里除了粪块还有石块和人们用秃了的小扫帚。这时,舅母才起床做饭,岳父又开始拉上了风箱。其余时间,不是去沟里打水,踉踉跄跄挑回家(因年岁小,个子矮,将扁担的钩子挂起来,水桶仍然碰地),就是用拨吊打羊毛绳子,再或者下地收割。因个子还没有谷子高,锋利的谷叶把脸划得全是一道道的血印。受苦受累还能忍受,最使岳父不能忍受的是舅母让岳父叫她“妈”。倔强的岳父不肯叫,心里反而更加想念自己的妈妈。

几个月后,岳父悄悄离开舅舅家,一路打问,向50里外的燕庄村走去。走到苑家辛庄附近,发现有人遗失的一小袋小米,喊问几声,周围阗无一人,便扛在肩上,一路左右肩轮扛着,回到了母亲身旁。母亲看到面容焦黑憔悴、戴着一顶没有帽顶只留帽沿和布圈的儿子出现在眼前,抱住儿子大哭:再不去了,往后死也死在一处。随手把破帽扔进灰堆里。

岳父的童年不堪回首,而岳母的身世更为曲折、不幸,甚至使人不可能相信。山阴县的马营乡有个后石门村,是个典型的山区小村。抗日战争时期,这里是晋绥边区洪涛山抗日根据地。一九四〇年六月份的一个早晨,该村一张姓村民(乳名爱世)刚打开院门,两个八路军士兵跑了进来。这时,外面传来鬼子呜哩哇啦的喊叫声和“啪啪”作响的枪声。爱世是我党秘密工作人员,前一天刚收回一捆军鞋,准备近日送给八路军,见状忙把军鞋扔入菜窖,并把无路可跑的八路军士兵推了下去。刚把菜窖盖子盖好,一群鬼子和伪军就跑进院里,查问爱世两个八路军士兵的下落。爱世回答没有看到,大概翻过院墙跑了。鬼子气急败坏,把爱世捅了几刀离开。数日后爱世伤重身亡。

这时,屋里炕上有一怀孕的青年妇女,亲眼目睹了这一惨状,这一青年妇女就是岳母的母亲,腹中的胎儿就是我的岳母,爱世则是岳母从未见过面的父亲。

丈夫被害身亡,岳母的母亲在后石门村孤身无靠,把丈夫草草打发后,经人说合嫁给了柏坡村的李武。一个月后,岳母出生。

在柏坡村,岳母生活到四岁。母亲还给岳母生了个小妹妹。一年的夏收时,李武和妻子带岳母出地拔麦子,把熟睡的岳母放在一瓜棚里。一会儿传来“狼来了”“狼在瓜棚门口”的喊叫。原来附近的村民看到一只狼在瓜棚门口徘徊,大伙赶到后,岳母仍在里面熟睡,瓜棚地面能看到狼尾巴甩打出的一大片浮土和流下的一滩涎水。村民纷纷说:这女娃肯定是什么神转世的,不是一般人,到了狼口边没有被吃了。定是狼不敢吃,必定要活个大岁数。

岳母长到四岁后,待岳母如同己出的李武撒手人寰,岳母之母又一次面临灭顶之灾。在呼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状态下,领着四岁多的岳母抱着尚在吃奶的二女儿回到了娘家张家沟村,二女儿回去不久因病闭目在欲哭无泪的母亲的怀抱。

岳母(左)年轻时

娘家哥哥急于给妹妹找个落脚之地,结果受人蒙骗,让妹妹带着五岁的岳母嫁给郭庄村一个刚死去妻子的赖皮。此人吃喝嫖赌,胡作非为,根本不管家事。屋里柴米油盐皆无,寒冬腊月,水缸还结着冰。岳母在这个家庭里生活了两年,饥寒交迫之下,七岁时随母亲又去了魏庄村,母亲找了一姓孙的老实巴交的农民,过上了平安的日子,岳母的生活里才第一次出现了笑容,也有了自己的姓名——孙秀英。

魏庄孙姓村民叫孙金海,我与妻子相识后,第一次见面就恭恭敬敬地称“姥爷”。当时,看到姥爷和一家人的亲密程度,我根本没有想到是毫无血缘关系的姥爷。

岳母与子、侄、侄女

岳母随母亲在魏庄村幸福生活到十三岁时,年仅三十岁的母亲突患疾病病故。之后姥爷再未娶妻,和岳母、姥爷的母亲祖辈三人相依为命,直到岳母和岳父结合。姥爷的母亲去世后,岳父和岳母把姥爷接回了燕庄村,彻底成为这个家庭的一员。再之后岳母不论到哪里,都会把姥爷带着一起生活。

奋进的足迹

岳父从舅舅家里回村后,母亲先让跟一个本家大爷学习写仿,自己家贫无钱买纸砚笔墨,一起学习的孩子们不写了,才用人家的写几张。见缝插针的学习,久而久之竟练得一笔整洁规范之字。后又在村里的小学读了几年书。岳父退休后,自开门诊,一个个药箱抽屉上密密麻麻的中药名都是岳父一笔一划写上去的,笔法纯正,字体娟秀。用算盘熟练地计算是那个年代选择会计的必备条件之一,岳父的一个本家叔叔李应青担任村书记后,便推荐岳父担任了四合社(四个村)的会计,这年岳父16岁,一直到四年后光荣参军。任会计的几年里,相邻四个村熟悉了许多人。因为岳父年龄不大,所以乡亲们都亲切地称呼“小会计”。工作中岳父做事认真,为人和善,处事公正,深得村干部和乡亲们的喜爱。16岁的岳父体力和精力相当旺盛,四个村子分散坐落在广阔的坡区,那个时候交通落后,来来回回全部靠两条腿走路。四年的会计生涯时间虽然不长,但那是岳父走向社会的人生起点,对于以后的人生轨迹影响是相当大的。会计职业需要的公平、公正、严谨、细心、守时、较真等等,养成了岳父良好的工作习惯,与乡亲们的相互关心、互相信任,使岳父学会了与人相处的基本规范,提高了自身独立生活、独立处事的能力和坚强的性格。岳父非常珍惜这段时光,生前曾多次和子女说起这段经历是自己人生的一部分。

岳父(后排中)和战友们

岳父20岁参军入伍,兵营在河北省的宣化市。入伍后不久,部队首长看到岳父机智灵活,便安排参加卫生队培训班。讲课的老军医给他们讲解了医学入门知识,常见病的诊断治疗,消毒、打针、换药等外伤处理流程,互相打针,扎针灸。还带领他们实地辨认中草药,讲解临床应用。学习结束,岳父被分配到连队担任了卫生员,背着一只出诊箱,开始了医疗学习与实践。

虽然接受过培训,但是学的那点知识跟浩瀚的医学领域相比,只是蜻蜓点水,稍有接触而已。况且理论和实践的结合,还有一段很长的路要走。只能靠自身技能,问诊、叩诊、触诊、听诊是必练的基本功。仔细询问病情,观察症状和临床表现,再对照培训教材分析病情,作出初步诊断及处理。遇到弄不明白的问题时,就利用往卫生队送病号的机会,向老军医请教。经过一段时间的实践,感觉自己入了门,对常见病多发病处理的得心应手。都能在送往卫生队或医院之前,作出初步诊断,从未发生过误诊及延误病情的情况。

岳父对四年卫生员的经历直到晚年仍记忆犹新,能尽自己的微薄之力,帮助战友们解除病痛感觉十分的满足。这其中也不乏卫生队老军医的帮助和指导,一直铭记在心,没齿难忘,也为之后的行医奠定了坚实的基础。功夫不负有心人,几年卫生员生涯,竟成了岳父终生的职业。

1958年,还在军营的岳父利用回乡探亲的时间和岳母完婚。1959年,转业到太原制药厂工作,后调太原市保健站。1962年“六二压”时回村。

当卫生员的岳父

回村后岳父先在村里担任赤脚医生,后又在村小学任教。1964年和岳母并兄嫂在村委会的隔壁碹了七间石窑。燕庄村地处燕家山下,山高路陡石头多,自古以来人们的居住环境便十分恶劣。这里的民居以石碹窑为主,整个窑洞全是用石头砌垒,顶部同样是拱型,内观颇与桥洞类似。石窑比土窑坚固结实,现在在农村不乏上百年的石窑,而与其同时代的土窑则绝少能看到。对农村人而言,建几孔石窑很不容易,没有一定的人力、财力那是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碹窑先要备料,即准备石头,这一过程就极艰辛。那几年,一旦有时间,岳父便推上小平车,到村背后的山沟里捡石头。出地或行医,每次回家过沟时,都要捡一块石头扛回村。天天如此,竟导致咯血。岳父就是靠着这种愚公精神,和哥哥两家人碹起七眼窑。这在目前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但辛劳有了回报,尤其对于农民而言,碹窑意谓着安居,石窑冬暖夏凉,坚固结实,住进去舒心畅意。

石窑完工后,一大家人在诺大的宅院里栽了五六种十几株水果树,光杏树就有两种,一种夏天熟,一种秋天熟。记得有一年大丰收,妻弟专门回去给我们摘了满满一篮子送来。在深秋时节能吃上鸡蛋大的杏,真是难得的口福。小院门前是一眼泉水井,在干旱水少的坡区,一年四季不断流,一到夏天,各种蔬菜生长茂盛,瓜果飘香,老远就能看见院子里爬满了藤蔓。山青水秀,空气新鲜,向南眺望,山峦叠嶂,层林尽染;回首北边,树木参天,烟霞洞就在眼前,即使是夏日高照,在小院的树下仍能听到鸟语呢喃。岳父岳母曾经回忆当初的生活,最愉悦的感受是宁静、清雅。

碹窑期间,甘庄公社派人通知岳父去公社医院工作,岳父因工程紧,婉拒邀请。1966年,甘庄公社医院试制蒲公英药剂,反复动员岳父和另一名赤脚医生参与该项工作,工作结束后把岳父留了下来,从此离开赤脚医生行列,在公社医院从事了正规的医疗工作。

自从到甘庄公社医院工作后,岳父就更加爱上了这一行。医院发给了一个写着红“十”字的深红色箱包,从那以后岳父就背着这个包,走村入户,用自己的双手和无私的心,走村入户,常年为社员服务。谁感冒头疼了,身体不舒服,都会一一诊治。为了做好这份工作,无数次舍小家,顾大家,一心一意扑在工作中,一点不含糊。与自己取药走的社员,反复打听吃药后的情况,听到病好了才放心。岳父是当地人,三乡五里的社员认识的不少,虽然有星期天,但和没有差不多。上下班时间,总不停地忙碌着。

医者仁心,悬壶济世。在甘庄公社医院工作的岁月里,岳父十分热爱本职工作。常常放弃午休时间给大家看病,甚至连午饭都顾不上吃。在救死扶伤的岗位上默默奉献,无怨无悔,以精湛的医术、高超的医德体现自己的人生价值,他是患者眼中尽职尽责、性命相托的好医生。

花甲之年的岳父

雁过留声,风过留痕,人过留名。前些年我因编修《岱岳镇志》,到行政区划已经归属岱岳镇的甘庄等村调查,说起岳父的姓名,好多村民记忆犹新,岳父为村民治病救人做的这些实事还历历在目,村民对岳父针灸治疗关节炎、脱发的医术交口称赞。

岳母在燕庄村生活的20多年里,岳父多数时间在公社医院工作,每逢周末才能回家,家庭重担自然落在岳母一个人肩上,伺候老人,照管孩子,洗衣做饭等里里外外的活全靠她一个人挑着,岳母一不叫苦,二不埋怨。在几个子女年幼时,家境还不是很好,但经一双巧手缝制的衣服,虽然有补丁,但每个孩子都是干净整洁的。许多年里,白天干完家务活,夜里在油灯下做衣服、鞋袜等。还给孩子们讲不知流传了多少代的笑话、故事、传说。孩子们渐渐长大了,为了补充营养,除了一直养鸡、羊、猪外,还养了两只山羊给孩子们挤奶喝,全家人的饮食一直充盈。尽管生活在坡区小村,因门口是泉水井,庭院里绿菜充足,桃李芬芳,孩子们没有在饮食上受影响。常年和婆母在一起,殷勤侍奉、勤俭持家、尊老爱幼、忙里忙外、任劳任怨,默默履行了一个家庭主妇应尽的责任和义务,用自己的爱心凝聚着整个家庭。人常说“婆媳关系最难处”,而岳母竟没有同婆母“红过一次脸”,对婆母一直是和言细语,依顺细腻,体贴入微,始终默默付出,没有怨言。婆母晚年多病,岳母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时时提醒加衣、吃药。一年四季婆母穿的衣服鞋袜都置办妥当,从不让婆母操心。婆婆对这一切铭记于心,逢人就夸岳母是个好媳妇。婆母65岁时在院里突发疾病,是体重不到百斤的岳母把体重160多斤的婆母从院里背回了家。从那时起,岳母的眼睛落下了毛病,视觉马虎,看不清东西。岳母对待婆母的事迹就象山风吹过树林发出沙沙的声音,平淡而悠深,诉说的是绵绵的亲情历经岁月锤炼后的厚朴和甘醇。夏天到了,岳母把诺大的庭院务作得花红柳绿,收拾的井井有条。心灵手巧的岳母做的醋、晒的酱常常让左邻右舍赞不绝口,家务活更是获得四邻啧啧称赞。不仅家里的关系相处的和睦,邻里关系相处的也很融洽。菜园里,春夏秋三季,好几畦青绿肥嫩的韭菜葱茏一地,亭亭玉立,如翡翠铺地。每年四月初八岳母都会割了让孩子们给近亲和邻里送去。杏熟了,由青变黄变红,软软的,甜甜的,略有点酸味儿,咬一口,沁人五脏六腑,岳母每年都会把第一茬杏给村里人家送去尝鲜。她对待老人以孝心,对待家庭以爱心,为邻里热心帮忙,赢得了家人的一致称道,更赢得了乡亲们的广泛赞誉。

妻子在燕庄石窑留影

婆母病故后,魏庄姥爷的母亲也病故了。岳父便把姥爷接到燕庄,几间石窑留给了姥爷的侄子。走时,村里不少人持怀疑心理:一个继女儿会为你养老送终?别看你现在是笑着离开,用不了多久会哭着回来。谁知事实却不是这样,姥爷到了这个家庭里就完全成了这个家庭的一员,全家和睦相处,其乐融融。五个子女小时候,根本不知道姥爷和母亲没有血缘关系。1992年姥爷病故后,灵柩送回魏庄,当初持怀疑态度的人有的早已不在人世,一旁的村民对岳父岳母一家几十年孝顺姥爷的言行赞不绝口:孙金海是上辈子烧了高香了,这样的继女儿世上少有、难找。

岳父岳母养育了五个孩子,三子两女。人到中年,为了孩子们的学习,岳父由甘庄公社医院调到北周庄公社医院。先是问房居住,后在公社医院家属院居住。数年之后,在大运二级公路东侧建起五间大瓦房。岳父退休之后,在临同太公路旁的繁华地段建起临街的门诊室。直至如今,妻弟子盛,学校毕业后子承父业,颇有岳父遗风。

为人与品德

我从岳父身上,感觉到他有好多的优良品德。诸如孝顺长辈、乐善好施、自强、自立、善良、好学、向上等,给子女的印象就很深。年轻时,每当从甘庄公社医院回家,进门第一件事就是先给老母亲报平安,然后开始烧水给老母亲洗头、洗脚。老母亲是小脚,岳父常常会一边洗一边轻轻按摩,不时地问:疼吗?您当时缠脚该有多疼啊!孝顺、关爱之情至今在子女们的脑海里萦绕。尽管限于当时的条件,但每次回来都要买可口的食物给老母亲,老母亲执意不吃,要留给孙辈,岳父便在老母亲身边“监督”着吃下,才放心离开。边看着母亲咀嚼,边说:他们小着呢,吃的日子在后。

岳父岳母对子女的教育倾注了毕生的心血,在五个孩子年幼时,就教他们背“汤头诀”,至今五个孩子都能或多或少地背诵几段。

岳父是军人出身,对子女们要求极其严格,但从来不打骂孩子,从小到大都是和颜悦色和孩子们交流,遇事总是和颜悦色讲道理。过去在农村普遍存在的培养孩子重男轻女,在岳父岳母身上没有丝毫存在。经常教育孩子们孝敬长辈、师长,常以“拿起根筷子还有大头小头”来引导启悟子女。我的妻子在读初中时,开始就读的学校在甘庄乡中学,家当时还在燕庄村,报名的时候岳父在自行车后衣架上绑了一卷行李,她在行李上坐着去的。每每想起这一幕,妻子就说当时就为此下定决心要好好学习。读高中后,她的英语成绩不错,老师建议买一台收音机收听讲座,和岳父提出后,尽管当时只有岳父一个人工作养活全家人,经济拮据,但毫不犹豫买了。而她在高考中也就是凭着骄人的英语成绩被录取。岳父岳母自己虽然没有学多少知识,但喜爱有文化的人,想方设法创造条件让孩子们学习。初搬迁到北周庄之后,几个孩子陆续都进了学校。院里放山药蛋需要一个菜窖,岳父怕影响孩子们学习,自己一人挖了一个菜窖。开始还好,逐渐深了,需要用筐子吊土。岳父便一次放下两个筐子,都装满了再爬上去吊。如此反复数日,几个孩子都不知晓,直到完成。

在岳父岳母的言传身教和孜孜不倦的关怀下,五个子女各自都有一份不错的职业,如今五个孩子的孩子们已有六个考取大学、参加工作,第四代也有了四个孩子。这样的家庭在周围也是少有的。如今,几个孩子乌鸦反哺,以令岳母满意的孝心给以回报。长子怕庭院里没有绿色影响母亲的心情,每到初夏,第一要务就是把院里的土地翻过,种上多种蔬菜和花草,每周专门从岱岳回去浇、锄……次子怕母亲寂寞,每次回家都要把幼子带回去逗母亲开心,临走时把水瓮打满水,院里扫干净;长女和三子的家都离母亲不远,承包了母亲的所有家务,冬天打炭、生火、倒灰,夏天洗衣、拖地……岳母患慢性病多年,三子每天晚上过来看望、艾灸;次女是我的妻子,隔三差五回去给母亲洗澡,每次洗完脚后,把指甲都打磨得光溜溜……在他们的影响下,我们的下一代对姥姥(奶奶)也是竞相送上每个人的孝心。确实,一个家族的发展壮大,跟家庭的孝顺非常有关。如果家庭不知道什么是孝顺,这个家族就慢慢地衰败,甚至消失了,孝顺就是家庭的传承。

年逾八旬的岳母

岳父岳母对本家族的长辈之孝顺也是令这个家族有口皆碑的。岳父的二姑,几十年里,时头八节都要邀请到家吃饭或者去看望,有时实在太忙就让岳母去。老人年迈之后,每次过去更是恋恋不舍,拉着手叙说个没完没了。岳父的六叔远在河南郑州,只要回到老家山阴,必要在岳父家安歇。有一年盛夏时节全家数口在岳父家长住两个多月,岳父岳母都是热情对待。走前把一个家族的百余口男女老幼召集到岳父家来了个大聚会。聚会我也参加了,席间众多李氏族人皆对岳父岳母之举动赞不绝口。

岳父是个极富同情心的善良人,同情穷人,对待病人不因家境贫富而采取不同的态度。相反,愈是家境不富裕的患者愈是关心备至。个别人甚至少收或不收药费。三儿子继承父业后,岳父不止一次地安顿,看病不能嫌贫爱富、对穷人更要关心,宁愿少挣、不挣,可以让穷人看着给药钱,以看好病为目的。某次一个家庭困难的人来找岳父看病,站在门口迟迟不肯进来。岳父迎出门外:进来吧。这位患者说:给我老婆孩子看好病还一分钱没给您呢,我……后来这位患者病愈后,给岳父家里端去一笼屉水饺:李大夫,您是大好人,我没有啥报答您,这是我们全家的一片心。

岳父调到北周庄镇卫生院后,全家也搬到卫生院居住。燕庄村民一旦有病,必要电话或者捎话让岳父回去,二十余里上坡路,岳父毫不推辞,都是义无反顾地回去诊治。因为岳母随母亲走了多个地方,每到一处都有或远或近的亲戚,这些亲戚也经常找岳父看病。好多时候,时近中午,岳父都会把病人领回家中。不速之客常常让岳母措手不及,但每次都是热情接待,笑脸相迎。当地有一个不成文的规矩,医生把患者的病治好后患者会一直感激在心,最为明显的报答就是正月请吃饭。除夕的爆竹硝烟味还没有散尽,岳父就开始了这一行程,有时一顿饭分几处吃,不去吃还不行。正月结束,还有没轮到的。淳朴的乡亲们忘不了李医生,正月吃请轮不到,秋收了,瓜桃李果送进了门。1987年冬夜,我从怀仁乘车到北周庄站下车看望妻子和刚过满月的儿子时,岳父家从镇卫生院搬迁到新居不久,新居距离旧居很远,在当时,就是大白天我也找不到。便摸黑敲开一亮着灯的人家,央求告知一下大体方位。热心的村民打着手电筒左拐右转,走迷宫似的把我一直送到岳父家里。我过意不去,那人说你岳父半夜叫也会出诊的,我欠李医生的情多着呢。

岳父年轻时在燕庄村是急公好义、为朋友两肋插刀之人。我想,这一是遗传了祖上的遗风,一是得益于部队的教育。同辈人中都以“二哥”称之,凡家中大小事情,都要请二哥商量决断。岳父秉公持正,深获众人钦佩。岳父病故后,众多的族人前来参加祭奠,不少人一进门便嚎啕痛哭。有一远方亲戚,昔年患病,是岳父长达数年的针灸给以治好。后此人竟迷上了学医,岳父除手把手教导外,还把积存的成捆的医书让其用毛驴驮回家去学习,后学成行医。数年前夫妇二人去看望岳母,声称是岳父救了他一条命并给了他谋生的饭碗。

岳父岳母和作者在北周庄留影

北周庄镇是山阴县除县城外最大的集镇,患者里各种职业的都有。有的患者病愈后无以为报,便把自产的产品给了岳父。除了瓜果蛋奶外,一次竟收到一把钢勺子。原来患者是一位铁匠,他精心打造了一把勺子,轻巧坚实,岳母一直使用到今。当岳母举着勺子讲起这个故事时,给我的除了新奇,更多的是赞叹,赞叹岳父的为人,赞叹村民的纯朴。

岳父岳母和两个女儿、外孙

岳父故去十多年了,我至今记着当时的场景。叫夜回去时,揭开棺盖,一个又一个的族人和看过病的病人反反复复抚摸着岳父的手,看着岳父:再看看二哥一眼……再看看李大夫……因为有讲究,说这时候不能掉泪,对逝者不好,好多人眼里都噙满了泪水。送别时,一个又一个的祭奠者,除了族人就是曾经的病人。男男女女都有,女性患者自不必说,许多身高马大的男性也是扶棺痛哭,悲恸呼号,哭成泪人,一幕幕令我等孝子更是伤心欲绝。

在我的印象中,岳母勤劳吃苦,柔中有刚,坚强而有主见。婆母故去后,和岳父提出把魏庄的姥爷接来同住。岳母的话很感染人:老人虽然是继父,我七岁过去,待我如亲闺女。母亲去世后,怕我受委屈,本来能再续弦,但没有。我没吃过他怀中的奶,但吃过他手捧的饭,我要为老人养老送终。孩子们小时候都不知道姥爷不是妈妈的亲生父亲。我第一次到岳父家里,午饭时,恰岳父出诊未归,是姥爷陪我吃了第一顿饭、喝了第一顿酒。姥爷怕我喝酒不能尽兴,年近七旬仍杯杯见底,豪爽热情至今仍在眼前浮现。

岳父岳母和孙子

岳母虽然只是小时候念过几天扫盲班,且当时还没有纸笔,是用装粮食的升子装上细沙用手指或树枝写来写去认识了一些字,但一旦记住便不会忘记。孩子们小时,常常用粉笔在水泥墙上教孩子们读、写常用字。二十多年前,邻里老姐妹组织学习了几天“圣经”,竟把好些文字一字不差地读了下来。我的岳母今年已八十二岁高龄,尽管患有老年慢性病,但大脑分外清楚,诸多往事记忆犹新。只要电视上看过的,不论是电视剧还是新闻联播,都能牢牢记住。一些电视剧我们看个红火热闹就过去了,老人还记着大体情节。《新闻联播》上一旦播了重要新闻,都要电话告诉我们几家,诸如冠状肺炎严重期间的注意事项,总要反复告知几个孩子注意,其要点和医生告诫病人一般简洁明了。五个子女大的已经年过60,小的也快50了,可是在母亲面前,永远是孩子。大家聚在一起时,都明显知道做孩子的感觉多珍贵多温馨,还有身在一棵大树下的感觉,有家的感觉,还能闻到只有母亲身上才有的深挚的气息,感觉到能与母亲长久相伴下去才是儿女莫大的幸福。

岳父岳母对子女倾注了无限的爱,而几个子女也都给以深情的回报。前几年岳母去医院做白内障手术,子女们都忙前忙后,连一块儿住院的人都说岳母好福气,夸岳母的孩子们孝顺。半个月里我的妻子一直和衣而卧在一张折叠椅上,岳母不止一次地背过身偷偷抹泪,怪怨自己拖累了儿女。而妻子和哥哥、姐姐、弟弟们看到母亲眼睛明亮了,心里不仅不觉得有丝毫拖累,反而分外高兴。

十年前岳父去世,让我们全家都沉浸在深深的悲痛中,我曾经作祭文回忆悼念,不少族人亲朋阅读后,同洒感动的泪水。人们常说“一个女婿半个儿”,但我要以“一个儿”的标准要求自己,尽最大努力关心岳母的身体和生活。更重要的是,我会好好地爱他们的女儿。

岳母和孩子们

回忆岳父对我们的爱,我更感到万分的不舍与思念,往昔生活中的一些细微末节仿佛还在昨天;感受岳母对我们的爱,我时刻感觉到传递的温暖,她总是把自己无私、无限的母爱,洒向自己的孩子们。三十多年前,我成为这个大家庭中的一员。但凡到岳父岳母家,两位老人都热情招待。在我们的“碧玉婚”到来之际,我怀着一颗深深感恩的心告慰岳父的在天之灵:岳父,谢谢您!放心吧,我们会照顾好岳母。向健在的岳母叩首致敬:岳母,谢谢您!祝您身体健康,好人好运,福如东海,长命百岁!

 二〇二一年初春

作者简介

黄冀,山西省山阴县人。1961年出生于河北省阳原县,1976年山阴一中高中毕业后在雁北地区林科所插场工作十年之久。现为山西省作家协会会员,原山阴县文联主席。著有《难忘那段情》《独来独往》《情不自禁》三部散文、随笔作品集,主编或共同主编有《山阴县志》《山阴军事志》《山阴老区志》《古城镇志》《北周庄镇志》《岱岳镇志》《青春岁月》《印象朔州》《玩转朔州》《朔州导游词》等,有多篇作品散见于各级报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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