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斋故事：路边女鬼

明代年间，有一人名叫宋平，今年三十二岁了，只因他幼年热衷功名，一心读书，后来为了生活奔波，做了好些年买卖，将成亲的大事耽误了下来。

直到去年生了一场大病，才有了一些感触，深深觉得世上钱财无数，永远赚之不尽，只有安定生活才弥足珍贵，因此买了一所宅子，将生意交给别人打理，娶了一个年轻漂亮的媳妇，两个人侍一起候老娘，准备安心享受生活。

媳妇过门不久便怀了身孕，宋平和老娘都欢喜的不行。可是，自从知道怀孕的消息以后，老娘的身体却一天不如一天。这可把宋平折腾得够呛，看着一边待产的媳妇，内心十分激动，这边看着日渐消瘦的老娘，心中又非常沉痛。

正是在这样的双重折磨之下，宋平似乎有些抑郁了。宋平的父亲早亡，是母亲含辛茹苦将其带大，本意还是想靠功名换个光宗耀祖，无奈这条路走不通，已然对老娘来说是一个沉重的打击。虽然后来宋平赚了些钱，但他一直在忙一直在忙，自己不仅没有娶妻生子，而且完全忽略了母亲的存在，忽略了家庭。

如今母亲病重，他开始审视自己这个做儿子的，总是觉得自己愧对老娘，紧接着对即将出世的孩子，产生一种莫名的恐惧，不知这孩子将来会是什么样子呢？会不会像自己一样自私呢？自己老的那一天，会不会像母亲一样孤苦无依呢？越这么想，心里越是沉痛，恨自己无用，怨孩子没出息。

这天早晨，宋平的媳妇见了红，以为是要生产了，稳婆、郎中早早请了过来，一切应用也早就预备齐了，忙活着一上午，肚子又没动静了。

宋平赏了钱，没放稳婆和郎中回去，原地待命，下人们更是施行了轮换制，昼夜有人值守，生怕出现一丁点闪失。

天快黑时，老娘又闹了一阵子，嘴唇乌青，大口导气，似乎快要不行了。正好郎中在家里，只能又跑到这院里忙活了一阵子，老太太终于面色恢复如常，呼吸平稳，刚刚睡下了。

宋平一天水米不打牙，很疲惫，但还是不想睡，趁着今晚月色很好，独自一人外出转一转，寂静的街道没有人影，正好放松一下紧张的神经。

正胡思乱想着，道路前方出现了一盏小灯，是一个买面条的小摊儿。宋平有些惊讶，这么晚了竟然还没有收摊，老板或许也是一个有故事的人吧？他一边琢磨着一边晃晃悠悠地走过来。摊主正蹲摊边在一团黑影里，是一个瘦小的女子，见宋平过来只是抬了一下头，没言语。

宋平更奇怪了，哪有这样做买卖的？也许是太困倦了吧，他只好张嘴打了招呼，问还有什么面条？那女子似乎有些不耐烦，回道：“只有清水面了。”平时清汤寡水的清水面，宋平连看都不看，此时肚子正饿着，而且这几天火大，热热乎乎没滋味的面条反而更对胃口似的，便张嘴要了一碗。

那女子很不情愿地起身煮面，这清水面真是货真价实，寡淡的很，不过面条倒是顺滑无比，两颗青菜，有些许清香味道，宋平吃的很尽兴。面条吃完了，又要了一碗面条汤，坐在旁边的台阶上吸溜吸溜的喝着，竟然很满足。

那女子盯着宋平看了半天，觉得这人也挺奇怪的，张嘴问道：“大半夜的，吃完面怎么不回家？”宋平笑道：“这半夜三更的，没人吃面你怎么不回家？”那女子道：“我自然有我的道理。”宋平道：“我也有我的道理。”那女子道：“你很无趣。”说着转过脸去。

宋平突然觉得这女子很有意思，他试图看清楚女子的脸，但她总是躲在黑影里，脸上一团模糊。宋平道：“我问你个事情？”那女子说：“什么事？”宋平道：“你有孩子吗？”女子道：“你到底要问什么？”宋平道：“你的孩子，和你预想的一样吗？”

那女子转过脸来，问道：“半夜三更不睡觉，你从家里跑出来跟别人谈这个？”宋平愣了一下，稍微思考了一会儿，把家里发生的事情，以及心里打不开的结，都告诉了这个女子。

这女子嘿嘿笑着说：“我给你讲个故事怎么样？”不等宋平回答，她自顾自的讲了下去。

有一个女子名叫琪繁，出身于一个书店门第之家，但是并不代表衣食无忧，琪繁的父亲是一个穷书生，以抄抄写写为生，生活很是窘迫。

琪繁从小跟着妈妈读书识字，人们都夸赞其聪明伶俐。琪繁十二岁的时候突发奇想，能不能男扮女装去参加科举考试呢？一是检验一下自己的学问到底是不是像别人说的那样好；二是效仿花木兰这样的巾帼英雄，没准女子也能光耀门楣呢？她便去求妈妈，想去学堂系统的念书，然后参加考试。

终于，妈妈受不了琪繁的软磨硬泡，勉强答应了。琪繁装扮成一个少年，去了隔壁村的私塾上学。这么读了几年的书，期间爸爸得病去世了，不过琪繁的学问进步很快。

可是，年纪越大妈妈越是担心，毕竟琪繁已经十五岁了，成天跟一帮男孩子泡在一起很不方便，加上琪繁也想让妈妈来陪伴她读书，妈妈便独自一人搬到隔壁村来。

这时家里的生活已经陷入窘境，爸爸去世后家里没有了经济来源，琪繁还要读书，妈妈便肩负起养家和照顾琪繁的双重重任。村里有一个财主，厨房里需要一个打杂的，干些洗洗涮涮的简单活计，琪繁的妈妈便靠这份工作勉强过活。

可是，自从妈妈搬来之后，琪繁便开始闹起了脾气。琪繁的妈妈每天中午要从财主家赶回来，给琪繁弄一点吃的，再匆忙赶回去。琪繁不仅不吃，还会将饭菜倒掉，原因是饭菜里有一股呛人的油烟味。

不仅如此，琪繁开始花钱大手大脚，什么好吃吃什么，什么好玩玩什么，没钱就向妈妈要，妈妈深觉愧对孩子，几乎是无条件的给予。更厉害的一次，琪繁跟一个男同学打闹，用石头砸破了他的头。男同学的父母上门来要说法，琪繁的妈妈不停赔礼道歉，结果还是赔了二两银子作为医药费。二两银子是一笔巨款啊！

妈妈原来的眼睛清亮有神，从这次事情之后，变得浑浊无光了。

宋平听到这儿，微微笑了一下，说：“这倒算不得什么大事，当年的我们都做过类似的事情吧？”

那女子没有要停止的意思，继续讲了下去。

突然有一天，琪繁带回家一个男孩子，是他们的同学，告诉妈妈想跟他结婚。琪繁的妈妈很不可思议，后来问琪繁，当初不是自己要读书考功名的吗？妈妈这么多年费力的供其读书们也是为了完成她自己的梦想，结了婚还怎么读书呢？这么多年的努力全部白费了吗？

琪繁一声不吭地听着，没多说什么。不久后琪繁和同学们一同去参加了考试。可是，回来之后的琪繁，竟然怀孕了。琪繁的妈妈简直快要疯了，一直逼问孩子是谁的？还能是谁的？就是那个男同学的。琪繁妈妈上门去见男同学的父母，商谈结婚的事情，可是男同学的父母根本不认这门亲事，甚至连琪繁肚子里的孩子都怀疑来路不明。

妈妈疯了似的要男方给个说法，最后被人家给扔了出来，最后的结果变成了琪繁男扮女装勾引他的儿子，怀了野种竟然要栽赃在人家的身上。琪繁变成来了人见人恨的荡妇，只能和妈妈搬离出去。

不久后，琪繁生下了一个女儿，三个女人相依为命。

宋平咂咂嘴，一时之间不知道说些什么。

那女子稍微停顿了一下，又继续讲下去。

琪繁在女儿两岁时，在村里找了一个男人，终于家里多了一个顶梁柱，全家人似乎松了一口气。这个男人家境还可以，就是有些瘸，为人也还好，喜欢交际，朋遍地。

不久后的一天，琪繁突然找到妈妈，想要借钱，说是男人在外面做买卖赔了钱，要去还债。

结果就是男人的买卖没了，家里的房子没了，原因是两个字——赌博。琪繁并不是不知道，而是跟男人一起赌。

宋平嘬着牙花子，有点不可思议似的，说：“世上真有这样的人吗？”那女子道：“琪繁的妈妈刚刚去世了，她终于松了一口气，却还是很惦念琪繁。”宋平突然似乎明白了什么，问道：“你是这个故事当中哪一个？”那女子笑了笑，指了指街道的另一端，道：“你看那是谁？”宋平抬头去看，一个妇人的身影缓缓走了过来，宋平很激动地迎上去，问道：“娘，半夜三更地您怎么到这儿来了？”娘笑呵呵地摸了摸宋平的头，像摸一个小孩子一样，说道：“回家去看看吧，你媳妇生了。”

宋平刚要往回跑，发现手里还拿着面条碗，又反身回到面条摊儿前，那女子却不见了。宋平正在东张西望，不远处跑来一个身影，到近前是一个佝偻腰的老头，说：“您自己煮得面条？吃好了？”宋平没时间细聊，扔了点钱就要回家，老娘却又不见了。

宋平觉得很奇怪，找了半天没找到，惦记着家里的媳妇和孩子，只好先回家再说吧。

到家门前了，一个下人正好跑出来，看见宋平慌忙说道：“少爷，老太太刚刚去世了。”宋平一愣，说：“不对啊，刚才……”他突然明白刚才看见的是谁了，眼泪唰地流了下来。下人又道：“夫人生了一个女儿，您去看看吧。”

宋平想起老娘跟自己说的话，他决定还是先去看看媳妇和女儿。他进到房里看了媳妇，然后从下人手里接过女儿，小东西紧闭着眼睛正睡着，睫毛很长。老妈子问道：“小姐多漂亮，少爷给起个名字吧？”宋平脱口而出，道：“叫她琪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