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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女法官与呆瓜律师(下)

 冬歌文苑 2021-12-04

女法官与呆瓜律师

雷体华||湖北

酸梅汤能醒酒,我与胡亦萍喝过酸梅汤后慢慢聊。她说你代理的那个案子虽然一审赢了,后面还有得纠缠,你要有思想准备。“中院的人都认为一审被我'搅黄了’,相好的同事问我吃了豹子胆,敢冒大不韪,我说'就看不惯银行那帮眼睛向上的家伙,捅出篓子还拿有来头的八行书压人’。”同事不信,说肯定是被律师勾去魂了,说不定是个小白脸律师。“我没办法,说出你的名字,都才信了,调侃说你就是个不会来事不会上菜的'呆瓜’,还说你公然宣称什么'两条底线’,是这回事吗?”我不心虚不脸红承认我是“呆瓜”,承认我讲过“两条底线”,“你想,所有来找我的人几乎无一例外见面问我第一句话总是'您认识某法官吗?’言下之意是认识法官搞掂就能赢官司,我当律师,说一个法官都不认识,还想不想吃饭?所以我宣称两条:不拍胸包赢官司;认识的法官可以介绍给当事人认识,但绝不替当事人行贿或者陪着当事人行贿。听起来不高尚,有点像当了皮条客还撇清关系的熊样,但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我以为有名尖刻说话不留情面的胡亦萍法官会取笑我,没料她静静地看了我几分钟,然后说:“同病相怜。……我穿上法袍坐上审判席,心想,这些人来找我要公平正义,又巴不得没审案我就先偏向他那边,还有飞来的批条和说词,算么事,拎不清。若真有上帝,我倒想找上帝学些本事。”说到这儿,她忽然把瓶子里剩的那点酒倒进杯子里,也不讲客气请我,一仰脖子自己干了,说:“我们中院常有'害群之马’,'害群之马’,这马群能害,这马群生活的环境,是不是也得考虑考虑?……”她说喝多了,就在酒店住下,若回家,晚上有人等候着,清早有人堵上门,“讨嫌”,女儿不能常见常管又不能辅导学习“最亏”,要求不与当事人庭外接触,“头儿们若说,谁,'要向你汇报情况,你听一听’,咋办?”“难啦!左难右难?”见她眼角微微有亮光, 我一感动涌起男子汉怜香惜玉的豪情,起身要扶她,她把我抓住她胳膊的手打掉说:“呆瓜!夜深了,男生扶女生算哪门子事?”叫一声,一位女服务员赶紧跑过来,扶住她,临进电梯前,她说:“就做呆瓜,呆瓜,好。” 说完莞尔一笑,是我熟悉的那种笑。

这是我与女法官胡亦萍单独说话最多的一次,以前没有过,以后也没有过。那件案子的确如她所料,纠缠得久,一审后上诉二审,二审发回重审再搞一审,再次一审后又上诉再搞二审,第二次“二审”按理应该属“终审判决”,但过些时又搞了个“再审”,最后弄成解除甲公司为乙公司贷款提供的抵押担保了事,给甲公司造成的损失,银行和乙公司一分钱不赔。甲公司和我这代理人被拖得精疲力竭,只好装糊涂认了,了事。更糟心的是很快有“机密”小道消息传进我耳朵里:因审理甲公司诉乙公司及银行案子中“表现欠妥”,胡亦萍得罪顶头上司,寻个理由要调走她,虽有人出面力保没能赶走她,到底日子难得顺心。我听说后感到过意不去,毕竟是我代理的案子让她惹上麻烦,我应该“补偿”她,而按我的理解最好的“补偿”方式是尽量不要再去找她,给她再添麻烦,好长时间我与胡亦萍没再联系。

不想做不愿做的事偏偏就找上门来。一天,某广播电台的邱台长突然给我打电话,这位邱仁兄算得上是手眼通天的人物,无中生有捣鼓出一个“自主管理经营”的广播电台,又按体制内规矩为自己弄得顶“副厅级”台长帽子,甘蔗两头甜,都占了。邱台长“自主经营”的广播电台每年都要搞“大型活动”,这一年是在最繁华地段搭台开“演唱会”,算好能大赚一笔。不料天公不作美,“演唱会”刚开始,搭的台子就塌了,虽然侥幸伤人没死人,到底让邱台长丢面子,一怒之下将搭台子的公司告上法庭,发誓要让这家公司“倾家荡产”赔偿损失。邱台长在电话里先恭维说“你现在是有名的大律师,最靠谱的律师,我有桩案子非请你代理不可。”然后话锋一转说:“我的案子在中院胡亦萍法官手里,我知道你与她关系很好,怎么样,老兄,帮帮忙吧!”多年在场面上行走,我与邱台长彼此熟悉,他说“知道”潜台词就是先做功课了解清楚啦,推托是不行的。无奈之下,我只好如实说明:“我的确认识胡亦萍,但说不上'关系很好’,你邱台长要找她,我可以介绍你认识她。” 我打电话给胡亦萍,征得同意,邱台长请客,一起吃饭,邱台长认识了胡亦萍法官。

过几日,胡亦萍打电话问我“你介绍的那位邱台长靠谱吗?信得过吗?”我想了想回答“他是场面上人,副厅级,处事该顾及自己名声吧。”胡亦萍听后,没再问,过片刻换成熟稔随意的口吻说:“呆瓜!你明天上午有没有时间?姐特想放松放松,这次不喝酒,去烟波湖划船,你能划船。”她总是在我面前自称“姐”,虽然我大她好几岁,她知道“呆瓜”出生水乡能划船,也会答应她“有时间”。

秋高气爽的日子,浩渺的烟波湖水天一色,湛蓝的天空朵朵白云悠悠飘过,一叶叶扁舟在镜子般湖面上荡漾,那景色,让人心醉。烟波湖的小游船每艘有驾娘划船,晴好的日子无风无浪,你对驾娘说自己“会驾船”,示范着划几下给驾娘看过,驾娘会把船交给你划,乐得上岸歇着,只叮嘱“别跑远了,就在这近处荡,也蛮够味蛮过瘾的。” 我接过船,划了一会,把双桨松手,任由小船在水面荡着。胡亦萍索性躺在船舱里,神情专注,望着蓝天白云,听着小舟与水面相激的摩挲声,她那份片刻放松后的惬意,我都感动了。

她眯缝眼睛,来了诗兴,声音不高但很清晰背诵:水光潋滟晴方好/山色空蒙雨亦奇/欲把西湖比西子/浓妆淡抹总相宜。我听她背诵完,故意说:“想不到女法官还是个'东坡迷’。”她一听这话,坐起身来说:“未必只有读过中文系的才能当'东坡迷’,读法学的就不能当'东坡迷’?”我是先读中文系再考法学研究生,她是本科读法学研究生也读法学,她总嫉妒我中文系出道得便宜“读了那么多书”,我于是只笑不回话。她到船头,用手浇清澈的湖水,说:“我若见了东坡老头,会问:晴天也好,雨天也好,总得日月静好,才能'浓妆淡抹总相宜’呀,这层意思他怎么没想到,没写出来呢!”一阵风吹过来,我赶紧握住双桨,稳住船。她又说:“东坡说,江上清风,山间明月,'取之无禁,用之不竭’,说得真好!只是怕有些地方有些时候,这清风明月也是难得的。”她兴致盎然,我任她自说自话,不回答她也不拦阻她,只是隐隐觉得,她今天说的这些话,不太好。

又过几日,邱台长又来电话,恼恼地说:“麻烦了,麻烦了,胡亦萍怎么就把我供了呢!我只不过给她送点国外的化妆品,虽然价格不菲,也要一两万,但不是直截送钱行贿呀。纪委的人把我弄去,一夜不让回,反复问我送钱没有,我揣摩纪委的问话,肯定掌握了有人给她送钱的线索,她怎么就把我这没给她直截送钱的人给供出来了呢?我回来还得写书面材料,真倒霉,害得我好没面子。”我能说什么呢?什么也不能说,我知道胡亦萍碍于我的情面与邱台长发生交集但根本不信任他,又是新近发生的事,所以就把这事先说了。我觉得很有点对不起她。

胡亦萍很快去了我见不着她的地方,很可能往后也见不着她。我们都是世间匆匆的过客。我倒时时记起胡亦萍,因她是脸蛋五官并不难看的女人?因她曾经向我展示敢喝敢吃敢说轻易不向人展示的真实一面?因最后压她身上的一根稻草多少与我有关联而对她怀着歉意?这些我都说不清楚。不过有一点我能说清楚,对胡亦萍的记忆是促成我早早结束律师生涯的真实原因,我总觉得有个声音在对我说:“当呆瓜好,就当呆瓜好!”那时候,我的律师业务正如日中天,接了个大案子,去北京到最高法院出庭对垒,并且赢了。当律师的人多呢,有几个到最高法院出过庭打赢官司?名声一下子上去了,后面还有许多东西接着上,但我却在这时宣布不当律师了,面对疑问我公开解释“太累了,想休整,集中精力写点东西”,真实的原因是耳边总在响的声音,“当呆瓜好,就当呆瓜好!”可呆瓜也不好当,左也难右也难的事多呢,唯一可行稳妥再不忧虑的办法,激流勇退,不干律师了。这真实的原因,我不会说,说了也没人真懂。

插图/网络

作者简介

雷体华,湖北松滋人,大学就读汉语言文学专业,后在武汉大学法学院获法学硕士,律师,曾任中国科技法学会副会长。当过知青、工人,大学毕业后曾经在松滋县教育局、松滋县政府办公室、湖北省政府法制办公室工作过。出版有散文集《流变的断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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