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廿四节气手记 | 芒种嗟无日,来牟失有年

 风雨黄昏后 2021-12-04

从政府服务大楼出来的时候,又一阵雨刚刚下过。绕行在横江公园旁边的公路上,侧头左顾,不经意间看到县城北面的山间云烟正起。急雨冲洗过的天地清清朗朗,往日里总是略显模糊的远山此刻也清晰起来,山上的树木一团团,一丛丛,涌动着深沉的苍翠。淡淡的烟雾便从这苍翠中缓缓升腾,不觉间,就有一抹云烟绕在山腰,又是一次飞扬,便远远地接上天际的云。

还没来得及多看几眼,城管局大楼就挡去了这一框景色。不过,过去这栋楼,就会有下一个缝隙。我提醒星星去看,自己又忍不住频频扭头,星星担心了,提醒我:“专心开车!”我扭了头盯着路,心里却想:马上就可以转弯了,一条大道直通山下,可以看个够。然而左转进入黄山南路,远山清晰可见,却不见了那一束飘逸的云烟。

原来,最美的风景只在那一段。错过了,便难以再见。

徽州的风景有许多,绝大多数却只属于某些特定的时刻。

一月的景色只存在于想象之中,据说雪中的黄山别有风味,而我最终没有去过。在徽州的第一年,刚刚大病初愈,膝盖总是疼得厉害,不敢登山。第二年,有了孩子,周末或者节假日,最多不过是带着他去逛逛老街,吃吃喝喝,没有条件去登黄山。第三年头上,天天还不会走,也不方便带去爬山,且一场疫情,所有人都被锁在了家里。

被禁足的那段时间,印象里总是细蒙蒙的飘雨。有时候就会想起去年雨中休阳故址的那一树红梅。休阳故址下,本来是我们的餐厅。厅内非常潮湿,也带着一丝寒冷。举步如厅,恍如步入一个幽远的时空,人瞬间就宁静不少。室内幽暗,灯火难明。室外往往飘雨,雨珠落到屋顶,顺着黑色的瓦片流下,屋檐就挂起一扇雨珠做成的珠帘。阿黄卧在屋檐下的青石板上,盯着对面的梅花树出神。梅枝似乎很少直着生长,总是屈着,折着,只有末梢的枝条柔顺地伸展出来,憋满了花苞,似乎不如此不足以释放它的力量。绽放的梅花线条疏朗,花蕊分明,花色鲜艳,却无一丝媚态。江南雨水丰盛,经年的枝干上不经意间就长满了青苔,梅花树因此显得异常苍老,而一树梅花却又精精神神。

梅花落尽,梅叶渐出,梅子初结的时候,横江公园的草地上就开始蒙上了一层恍惚的绿意,似有还无。紧接着,沿江的柳树也抖擞了精神,从春风春雨中漂洗出朦胧的青绿色。青色一天比一天浓郁,水草也露出水面,一江春水,映出一带碧绿的色彩。抱着天天站在江洲的木制长桥上,我忽然明白了“春来江水绿如蓝”“春水碧于天”并不只是诗人的夸张。如果不是在这江南的山水中生活过,又怎么会理解呢?

柳条由青转绿,水草日益丰腴,江心洲里的云杉也舒展开了柔嫩纤细的叶子。云杉是我极喜爱的一种树,横枝极少,似乎只剩下主干笔直地耸立着,高高入云。当你站在云杉林中,你却很难见到云,只能见到一枝又一枝翠绿,从春到夏,总是如此的,漂浮在你头上。这个时候,草地上的绿意渐浓,草一棵棵钻了出来,又渐渐地高了,密了。这时,矮矮的紫云英东一撮西一丛地绽放了。紫云英的花不大也不小,花瓣的线条不硬也不柔,花托近处是白色,花瓣顶端是浓郁的紫,小小的花瓣就是这样的过渡色。成片的紫云英是草地上最显眼的颜色。天天总是喜欢采了在手中把玩,咿咿呀呀地把一支递到你的跟前,让你低头去嗅。

不过这个时候最美丽的还不是草地,而是那一块又一块的亮丽的黄。这黄必须在远处看,走进其中,便失去了视觉上的冲击力。我曾在杭徽高速上看过,歙县乡下的村旁溪畔,油菜花的黄色一盘一盘泼在田野中;还曾在山间的路边见过,油菜花一层一层地往上长;也曾在自家的阳台上看到城市本来荒芜的野地里忽然多了一块黄色。江南本来就多雨,天总是灰蒙蒙的,但不管是在哪里,油菜花都以这大块大块的黄色骄傲地宣示自己的存在,哪怕是在路边逼仄的地缝中。

细雨飘飞的时节,应该是游古镇的最佳时分。但至今竟然没有一次圆满的。第一次去宏村,雨大了些,只顾躲雨。南湖波纹荡漾的水面,青瓦在雨中挑起一道黑,白墙经年被雨水洗刷浸泡,稍低的地方已经斑驳脱落,露出青砖,上面又长上绿茸茸的苔藓,高点的地方则被雨水随心所欲地绘制出浅粉色的写意画,说不清画的究竟是什么事物。月沼边上的一段墙头上,一丛紫藤萝开满了花,雨珠抱在花穗上,像是美人的泪。

也曾在某个寂寞无聊的周末临时起意傍晚去宏村,走的是向西的大路,迎着西边的群山与落日。落日橘红,亮度渐低,颜色却更加浓郁。山顶上飘荡的云被捕获了,也穿上了夕阳的衣裳,在晚风中拖出常常的裙摆。远山不语,不知道多少万年的时光过去他都已经经过,连变幻多姿的晚霞也无法搅动他亘古如斯的沉默。

还曾在春林初盛的季节去西溪。入村的桥架在宽阔的水面上,水流淙淙,清澈见底,水底卵石密布。若是夏季,小鱼成群,往来翕忽,引得无数孩童下水,在近岸的浅水中挥舞网兜,不舍得离开。西溪到处都是高大的枫杨,密密匝匝的枝叶遮天蔽日,小松鼠在树上蹿来蹿去,黄牛在林下悠闲地吃草,游人三三俩俩坐在草地上,漫步树林间……

西递当然也是去过的,包括潜口,包括呈坎……古镇凝聚着数百上千年的历史,也牵挂着无论如何远游也无法斩断的乡情。弯弯曲曲的小巷弯弯曲曲地长,曾有一个孩童光脚踩在石板上,石板上水花飞溅,门楼下的石狮亲昵地蹭了他的手,他在雨中跑着跑着,最终,去了他乡……然后在不知道过了多久的岁月的流浪之后,又一次走回古巷,牵着另一个人的手,徜徉,徜徉……

整个夏季,其实最适合的是搬一把椅子坐在枫杨树下,晴时看地上斑驳的光影与可爱的苔藓,雨时就听雨,看远山上渐渐升腾的云烟。偶尔,可以去盐铺的荷花池里放肆一把,脱鞋下水,寻访最清秀的那朵莲花。

等到了秋季,山中的云杉林落叶纷纷,风吹萧萧;唐模村口的杨树林里又会铺上一层落叶,可以再去躺一躺;十月底盐铺的菊花就完全盛开了,一道道白色,一道道黄色,一道道地写在山前的田野上;稍晚些时候,横江边的银杏黄了,槭树红了,正是去塔川赏秋的好时节。青山隐隐水迢迢,秋尽江南草未凋。徽州的叶子落得极慢,等黄的棕的红色的叶子看完,一年也就差不多了。

这一年又一年的景色,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有机会一天一天地看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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