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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土】十一月走的人

 新用户7906BykL 2021-12-06

从年头到年尾,村子里基本上每个月都“走”过人,不论是艳阳天还是阴雨天,无论是农忙还是农闲,这种事件永远是那么正式和不可抗拒,不会因为一茬正在赶时令的上等庄稼,因为一场正打得火热的男女关系,就硬生生地留住一个阳数已尽的人。而“走”的人,有时是一两个,有时更多,有时更少,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

曾经,我亲眼或亲手送过一些人“走”,而这种“走”,不是普通意义上的出走或离开,是一“走”便“百走”了,再也不会出现,你再怎么找寻,就算把整个村子都掘地三尺,也找不到他们了。他们不会再盘坐在谁家的门槛上,远远望去;也不会走在某条土路上,来来回回;更不会在人前人后,嘀嘀咕咕。他们,成为了一个代号或者一种形式,只是被供奉或膜拜着,谁也不能结结实实地扇他一巴掌,踹他一脚。

志二(名)是在剃头的时候“走”的,当时是腊月了,他很利落地从藤椅上起来,坐在剃头匠三师傅(名)专门帮他搬过来的木凳子上,发剃完了,面修了,耳朵也掏了,就差整饬那几根硬邦邦的粗鼻毛了,我看见三师傅刚把工具拿出来,准备伸向志三的鼻子,他喉咙里咕噜一下,鼻毛像被什么东西把握着抖动了几下,就没气息了。而树大(名)是四月走的,我当时正在割牛草,割着割着,就听见了铳响,我听辨着铳声传过来的方位,不用估摸,一下子知道是谁“走”了。没有一个人觉得他们的“走”是一场意外,他们也都心知肚明自己是黄土已经埋到脖子以上的人了。

而今,十一月,又有人“”了,不过这次“”的却是正当壮年的人,他们或腰缠万贯,或孑然一人,没有人认为他们到了非走不可的地步。有人第一时间问我,消息是不是真的,因为,在村子里其他人的眼中,我和他们的关系是算好的,肯定能第一时间知道。当时,我的耳神经狠狠地颤了几下,它已经麻木很久了,以致于别人大声地骂我,我都无动于衷,而当时,它像是过了一股特别强大的电流,我啥都听清了。

事实就是那样令人难以置信,它却就是看得见摸得着的事实。“走”不会因为有人想留就能“走”慢一点,也不好因为有人催促就“走”快一点。有人向我感慨说“死错人了,该死的人没有死”,我什么话也不说,没有一个生命是为了死亡而存在的,也就是说,没有谁是该死的,也没有谁是永生的。

十一月走的人,有人留下了很多东西,包括全国各地的房产、各式各样的车辆、大大小小的工厂,还有多多少少千万,甚至上亿数的存款;有人啥值钱的也没有留下,只有几间新盖的砖瓦房、一辆半成新的摩托车、一部放了好几年的电视机,一条从淘宝上淘下来还没有怎么穿的毛裤。但这些,对他们而言,都已经并不重要了。

而十一月走的人,其实年龄比我大不了多少,我们有着这样那样的交集。我们都能对脚下的土地感同身受,也能对头顶的天空感同身受。刚开始,我们用过同一把耙子,还用同一把耙子翻过同一块土,我们跳进过同一条河里,在河里以同样的方式撒泡尿;后来,我们下过同一盘象棋,承受着对弈带来的同样的输赢快感,我们进过同一个学堂,受教于同一个先生;再后来,我们抽过同一盒烟,喝过同一瓶酒,说过同样不着调的话。最后,就是到了十一月了。

十一月走的人。音容宛在,一路走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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