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 树 徐 茂 我家老院子里的那棵杏树,与我同岁。我生于秋天,杏树应该是在春天里破土出苗的,理应比我大几个月。 不知是有意为之,还是事出有巧,父亲举起长长的刀锯,把杏树的年轮永远阻隔在了第五十圈。 杏树从老院子里消失,整整四年了。每到春天,别人家院子里的杏花开放的时候,我就思念我家的那棵杏树。 那是一棵高大的杏树,比瓦房高出一大截。每当我走到巷口,远远地看见杏树高出院墙的枝叶,心里边一阵温暖,觉得很踏实。夏天的夜晚,即使电闪雷鸣,狂风大作,只要听到杏树叶子“哗啦啦”的响声,我也不觉得害怕。 半个世纪里,春夏秋冬,花开叶落,杏树陪我们一家人度过了两万多个日日夜夜,我们于情感上早已把它当做家庭里的一员了。它矗立在院子里,全家人觉得安全、踏实、恬静、满足。 黄土高原上的春天,等得人心焦,杏花一开,才知春是真的来了。 杏花报春,亦有个沉稳而又漫长的孕育过程。最初,干硬的树枝上爆出火柴头大小的花骨朵,小火苗似的,挂在褐色的树枝上。又过些日子,花骨朵鼓胀起来,花苞渐渐裂开,钻出数层粉红色的蝉翼般柔薄的花瓣,花蕊玲珑精巧。 夜晚,丝丝春雨飘落;清晨,天晴了。站在台阶上,眼前顿时一亮,一大片粉红色,瀑布般从杏树上泻开来,灿烂而壮丽。枝干虬朴,繁花似锦,满满一院子春色,撞破院墙似的,向四面涌动。 杏树在干坼的黄土高原上艰难地孕育花朵,它把春天毫无保留地一下子挥洒在院子里,倾其生命与我们融合在春天的粉红色希望中…… 夏日的杏树,枝繁叶茂,郁郁葱葱。在骄阳的热情滋润下,果实渐渐丰硕起来。 杏树主干有三枝。南枝几乎与地面平行,轻易可攀。东枝略高,费一番功夫也能上去。北枝直立,我只能望树兴叹,想象自己如何才能变成一只猴子。 南枝的果实,青涩时,就被我啃咬,真酸!随手扔掉了。东枝的果实,吃的时候,皮还绿着,但瓤已经发黄。北枝的果实,成熟了,挂在枝头,黄里透红,像一个个小灯笼。我常常在树下昂头等待,盼望杏子砸到头上。有时,望得脖颈又酸又麻。 北枝上落下来的大黄杏,黄灿灿,软绵绵,咬一口,甜汁溢口,沁人心脾。吃完一颗,仰头继续等待下一颗…… 在品尝杏树甜美果实的同时,我也品悟到了做人的道理:轻易得到的东西,也要珍惜;好的东西,就得耐心等待,静心修炼,方能如愿以偿。 杏树给我们春天的生机,夏天的收获,到秋天,艳阳在树顶涂出一抹金黄,在蓝天白云下,幻化成旷远而又浩渺的想象。 杏树的叶子由淡黄色变成深黄色。早晨,叶子上沾满了一层薄薄的白色秋霜,斑斑驳驳的黄色在阳光里格外耀眼。 气温渐低,秋境愈浓,屋后杨柳树的叶子在秋风里簌簌起舞。杏树的叶子很耐得住寂寞,静静地固守在干枯的枝干上,矢志不渝的样子。 当第一场冬雪棉絮般洒落下来的时侯,杏树褐红色的叶子热情地接受了这些天外飞仙的覆压。太阳出来,叶子上的积雪恋恋不舍地被大地拽落。 我们惊叹于杏树叶子的坚定与沉稳,寒冬腊月时,它们依然仰着褐红色的小脸,瞅着我们一家人忙忙碌碌地准备年货。 整个冬天,杏树向我们展示着它的挺拔与高傲。静静的院子里,它孤单地活着,却也活得洒脱,活得巍然。 四季的杏树,呈现给我们一家人丰富多彩的景色,也给了我们精神上的感悟与启迪,它成为我们生活中和情感上的伙伴,我们的日子因它而充实、满足。 四年前,父亲将杏树的枝干晒干、截断,烧火做饭。我取一截粗干,用锯子锯下一片圆圆的、厚厚的杏木片,打磨光滑,涂了一层腊,用做笔筒的底座。 每当我看书、写字时,就会时不时地瞅一眼那块圆圆的杏木—— 那是老杏树的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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