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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在公:老屋

 砚城文苑 2021-12-08




老  屋



张在公

风雨飘摇中,老屋至少走过八十多个春秋,能见证我家完整历史的,大概也就是这三间老屋了吧!

记忆里,我家的老屋是孤零零地建在北城后张家土地上的。当初建有两间小正房,是为了看田盖的,但要比后来生产队里的园房房阔绰、结实多了,可供人住。再后,由于人口增加,在小正房的东侧又盖了三间“大正房”(即现存的三间),说“大正房”,其实根本不大。按古训:排间不过九尺,入深不过丈二,柱高不过八尺。古人建这样小的屋,主要是为适应本地气候、取暖而设计的。或许也有一种官府定制的意义在内。但不管为何原因,我家的老屋肯定是按制而建,没有逾规越矩之说。

院子很大,至少一亩开外,方方整整的院子里点缀着这几间屋,虽显得有点空寂,但不乏主人的依恋。心里充实踏实了,一切也就不太落寞了。

祖奶奶率领着她的儿孙们,在院子周围种上柳树、榆树、杏树之类的。夏天,树荫掩盖,也不失为一道亮的田园风景。

院子向南约百十米处,有一条大河,当初是用来排泄南山和城里的雨水的,现在早已失去了这一功能,已硬化成为了北城后人上大街的一条小道。河堤上,栽满了柳树,树主人基本上都为张姓,当时杂姓人家很少。

院子里种有好多种瓜果蔬菜,记忆最深的要数金针和瓜子了。

金针花开,要晨摘,然后蒸了、晾了,收藏,有客时,拿出来炒上一盘,也算待客之道。同时,金针强大的根系,可以起到固土的作用,所以,一般是栽在水道两旁的,水流在金针叶下潺潺流淌,别是一番味道。

最主要的作物是瓜子,祖奶奶辈们叫蕃瓜子。从名字上听,也能断定这瓜不是本土品种,而应是当年从蕃地引进来的,或许就是张骞带回来的吧!可见文化的源渊之深是不可割断的。它不同于现在流行的南瓜,它需要挖窝、加粪、培土,加粪的目的:一是保证瓜的营养充足,二是要靠粪的发酵来增加地温。然后,祖奶奶精心挑选上好的瓜籽作籽种,放在一个大碟子里,盖上一层沙布,洒上水,等待瓜籽发芽。一周后,籽发芽,芽长到大约一厘米左右,就挖开先前培好的土窝窝下种。一般一窝点种2一3粒,而这2一3粒的种子大都能顶破土层而生长,成活率极高。

等到苗长到20公分左右,祖奶奶将其最壮的一苗留下,其余的拔掉。当苗开始开始疯长的时候,祖奶奶就用预先搓好的草绳,一头拴块砖头,搭在墙头上,另一头拴块石头之类的,放在地上,好让瓜蔓儿攀着草绳向上蹿。祖奶奶每天打量着这些藤蔓,有旁头伸出,立刻掐掉,以保根正苗红。不是园丁胜似园丁,祖奶奶对儿孙辈的呵护,又何尝不是这样精心备至呢?

大约在初伏的时候,这些瓜花开放,蜂飞蝶舞,穿梭花间。开出的花大多是“空花”(雄性花吧!),母花一株一般是2一3朵,依层级而开。但祖奶奶只选择其中的一颗母花留下,以保足够的营养,让其结成硕大的瓜。

因为有时母花开得较早,找不到空花相配,就自个儿萎掉了。同株的空花是不能相配的,所以,祖奶奶要到临居家去摘较为饱满雄壮的空花来相配,然后用一根青草将母花花瓣收拢扎紧,花小两口亲亲密密,不受外界干扰。小的时候,不明白个中道理,总觉得祖奶奶啰里啰嗦;长大后,懂了自然界的神秘,万物相通。无阴阳相和,就无万物蓬发。近亲姻缘,不会结果。其实,古人的智慧本就蕴含在生产实践之中,虽讲不出科学道理,但遵循科学事实。

瓜果飘香的季节,祖奶奶用刀将那蕃瓜剖开,切成一条一条的瓜片,挂在老屋的檐下,将它们晾干,备来年煮粥食用。因为她的儿子,我们的爷爷,一生中独钟于瓜子稀饭,一年四季,顿顿吃瓜粥而不腻。一位亲子的慈母形象让人久久挥之不去。

如果说低矮粗陋是老屋的形,那么祖奶奶无异是老屋的核。她使小屋有了灵魂,不再简单寂寞。小屋孵化父辈十人,我辈七、八人。鸟儿大了要离巢,随着人口的渐渐壮大,仅有的空间已无法容纳这么多人,一茬一茬,大了的就该离开老屋了,但这是形式的离开,老屋依然是家的园心,半径有多大,由它的孩儿们划去吧!

在老屋的土炕上,常常端坐着一位瘦骨嶙峋的男子,他,就是我们的爷爷,一位不苟言笑、可畏难近的先生。整天盘坐在炕桌边,凝神读书,不时地拿起笔画些我们不懂的符号,不时地端起水杯抿一口茶。看着他入境的神态,望着他如钟的坐姿,没人敢去打扰他,也没人忍心打扰他,直到祖奶奶叫他吃饭,他才缓缓地放开盘着的腿,离开书桌。到现在,我内心也真佩服:到别人家做客,若让我在炕上盘腿坐十分钟都是很要命的事,可我的爷爷竟能一上午、一下午地盘腿而坐,不受外界干扰,这是怎样的一种定力呀?不过,听爷爷说:人要站有站姿,坐有坐相,不然,人家会认为你少调没教。我等努力地去试,但都以失败告终。可祖奶奶为她有这样一位知书达礼的儿子而骄傲。

老屋因有了爷爷,而有了主心骨。

我的记忆里,爷爷不是那种舞镰举锨之人,也从未见过他如何锄耙侍弄庄稼。至今也在想:他下放农村的几年里,是如何度过的?生产队里的活计,估计他样样不会,但为了生存,肯定勉强地也得去做吧!会计?保管?计工员?这些轻松的、文职的活,肯定轮不到他,都由大队、小队的干部亲属们承包了,留下的就是苦力活了,也真也为他了。

不禁让我想起了父亲给我讲过的一个故事:

他在上师范的时候,有一次,学校让全体师生到厕所旁,叫大家观看劳改场景,劳改对象是苏菲娅老师,当时是一位漂亮、很柔弱的女子,却让她在茅坑里掏粪,供师生们监督,这叫灵魂的洗礼。后来,每当我在街上碰到轮椅中的苏老师时,脑海中总会掠过父亲描述的那个情境,但无论如何,总没法把一位高洁的女性同大粪联系到一块。

都是文化惹的祸。

爷爷是一介手无束鸡之力的文弱书生,老屋是他身体和心灵的归宿,他是老屋精神的点缀。老屋给了他宁静、闲暇的读书思考空间,他给了老屋毅立世间不倒的理由。就是这小屋,就是这窝,为这个家族遮风挡雨几十载,人们在这里诞生,在这里成长,从这里走出、振翅飞向外面的世界。一人而两人,两人而十人,十人而百人,一个圆点划了满满一个大圆,有谁敢笑、有谁能笑老屋的低矮丑陋呢?斯是陋室,惟吾德馨。

一枝花   老屋

风吹柳条摇,花飞草尖长。耿耿银河阔,灼灼金乌朗。冬暖夏凉,檐低燕无恙,台浅人安详。虽三尺庭堂逼仄,却十数人才飞扬。

[梁州]拉来土来垒了石,立了柱儿上了梁,陋室儿有了模样。流水潺湲,田园绿漾;榆杏掩映,童叟欢畅。燕衔泥掠影匆匆,鹊搭窝振翅忙忙。怕的是肆虐狂风卷,愁的是如注暴雨来,盼的是欢晏雏儿无恙。前思,后想,比得那茅庐草堂。洗心静,涤眼盲,相伴着书声朗朗,迎着朝阳。

[尾声]只为这男丁安身忧愁忘,女儿停机德为上,衍衍不息子孙旺。陋室名不扬,却能生张,伫立庭前心茫茫。

2021年5月1日张在公作于砚城

感悟于心灵,珍藏于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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