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杜甫五律《送舍弟颍赴齐州三首》读记

杜甫五律《送舍弟颍赴齐州三首》读记

（小河西）

送舍弟颍赴齐州三首

岷岭南蛮北，徐关东海西。此行何日到？送汝万行啼。

绝域惟高枕，清风独杖藜。危时暂相见，衰白意都迷。

风尘暗不开，汝去几时来。兄弟分离苦，形容老病催。

江通一柱观，日落望乡台。客意长东北，齐州安在哉。

诸姑今海畔，两弟亦山东。去傍干戈觅，来看道路通。

短衣防战地，匹马逐秋风。莫作俱流落，长瞻碣石鸿。

此诗可能作于广德二年（764）。（杜颖能从齐州到成都，说明安史之乱已结束。）时杜甫在严武幕府任职。舍弟颖：杜甫大弟杜颖。开元末杜甫曾有一首诗写给杜颖：《临邑舍弟书至，苦雨黄河泛溢堤防之患，簿领所忧，因寄此诗用宽其意》。当时杜颖在齐州临邑县工作。安史之乱后，二人可能没见过面。杜颖到成都看望长兄后回山东，杜甫以此诗相送。

岷岭南蛮北，徐关东海西。此行何日到？送汝万行啼。

绝域惟高枕，清风独杖藜。时危暂相见，衰白意都迷。

岷岭：岷山。《再使蜀道》（唐-张说）：“青春客岷岭，白露摇江服。”《秋日夔府咏怀》（杜甫）：“紫收岷岭芋，白种陆池莲。”

南蛮：古称南方民族或其居处；此指南诏。《蜀人为南诏语》（唐）：“西戎尚可，南蛮残我。”

徐关：古地名。在淄博市西南。《左传-成公二年》：“遂自徐关入。”《临邑舍弟书至苦雨…》（杜甫）：“徐关深水府，碣石小秋毫。”

万行啼：万行泪。《燕歌行》（梁-萧绎）：“横波满脸万行啼，翠眉暂敛千里结。”

高枕：枕着高枕头（指无忧无虑）；高卧（弃官退隐家居）。《战国策-齐策四》：“三窟已就，君姑高枕为乐矣。”《深渡驿》（唐-张说）：“洞房悬月影，高枕听江流。”

衰白：指人老体衰鬓发花白。《养生论》（魏-嵇康）：“至于措身失理，亡之于微，积微成损，积损成衰，从衰得白，从白得老，从老得终，闷若无端。”《收京》（杜甫）：“生意甘衰白，天涯正寂寥。”

大意：岷山在南诏之北，徐关在东海之西。也不知你何日能到？为你送行俺眼泪直滴。在遥远的边塞俺只是隐居高卧，有时在清风中孤独地杖藜。时局危殆我们暂时相见，我们身体多病白发满头心中迷茫。

风尘暗不开，汝去几时来？兄弟分离苦，形容老病催。

江通一柱观，日落望乡台。客意长东北，齐州安在哉？

形容：外貌；模样。《管子-内业》：“全心在中，不可蔽匿，和于形容，见于肤色。”《苏端薛复筵简薛华醉歌》（杜甫）：“少年努力纵谈笑，看我形容已枯槁。”《冬至》（杜甫）：“江上形容吾独老，天边风俗自相亲。”

一柱观：荆州松滋县观名。南朝宋临川王刘义庆镇守江陵时所建。唐已不存。《江津寄刘之遴》（梁-刘孝绰）：“经过一柱观，出入三休台。”《一柱观》（唐-张说）：“奈何任一柱，斯焉容众材。奇功非长世，今余草露台。”《所思》（杜甫）：“九江日落醒何处，一柱观头眠几回。”

日落：日落之地。此借指成都。相对齐州，成都在西南。

望乡台：唐时成都有望乡台。《太平寰宇记》卷72益州华阳县:“《益州记》云：升迁亭，夹路有二台。一名望乡台，在成都县北九里。”《蜀中广记》引《成都记》曰：“望乡台，隋蜀王秀所筑。”《望乡台》（宋-范成大）：“千山已尽一峰孤，立马行人莫疾驱。从此蜀川平似掌，更无高处望东吴。”

东北：此借指山东或齐州一带。山东或齐州在成都东北方向。

大意：战火烟尘久久不散，你这次走后何时还来？兄弟分离实在痛苦，而俺形容憔悴老病相催。浣花溪可通往荆州的一柱观，日落的地方有座望乡台。知道你打算长居山东，齐州现在“安在哉”？

诸姑今海畔，两弟亦山东。去傍干戈觅，来看道路通。

短衣防战地，匹马逐秋风。莫作俱流落，长瞻碣石鸿。

诸姑：时杜甫或有两个亲姑。据杜甫《唐故范阳太君卢氏墓志》载，有一姑“适会稽贺㧑”（在“海畔”）。一姑“适京兆王佑”，也许这个姑在战乱后也到了“海畔”。（诸姑也可包括堂姑、表姑。）

短衣：古为平民、士兵等所服。《史记-刘敬叔孙通列传》：“叔孙通儒服，汉王憎之，乃变其服，服短衣，楚制，汉王喜。”司马贞索隐：“短衣便事，非儒者衣服。高祖楚人，故从其俗裁制。”《曲江三章》（杜甫）：“短衣匹马随李广，看射猛虎终残年。”

匹马：一匹马；指单身一人。《仪礼-觐礼》：“匹马卓上，九马随之。”《诉衷情》（宋-陆游）：“当年万里觅封侯，匹马戍梁州。”

逐秋风：《秋歌》（魏晋）：“鸿雁搴南去，乳燕指北飞。征人难为思，愿逐秋风归。”

碣石：山名。在今河北昌黎县北。唐时属“山东”。《史记-孝武本纪》：“上乃遂去，并海上，北至碣石，巡自辽西，历北边至九原。”《观沧海》（魏-曹操）：“东临碣石，以观沧海。”《昔游》（杜甫）：“昔与高李辈，晚登单父台。寒芜际碣石，万里悲风来。”

鸿：鸿雁。两典。一是“鸿雁行”。借指兄弟。《礼记-王制》：“父之齿随行，兄之齿雁行，朋友不相逾。”齿：年龄。随行：随其后。雁行：并行而稍后。后以“雁行”为兄弟之称。《舍弟观赴蓝田取妻子…》（唐-杜甫）：“鸿雁影来连峡内，鹡鸰飞急到沙头。”二是“鸿雁传书”（见《汉书-李广苏建传》）。后常以鸿雁代书信。

大意：诸姑如今都在东海之滨，两弟也都在山东。去来要寻找避开干戈之地，往返要看道路是否畅通。身着轻便短衣以防战乱之地，单人匹马一路追随秋风。千万不要兄弟皆四处流落，俺会常常仰望来自齐州兄弟的飞鸿。

这组诗首章写送别。前二联写送别之悲。从成都到齐州归行路遥。兄弟相别泪流满面。三联自叙寥落。俺在剑外仕途不顺，且很孤独。末联叹未来。这次在“时危”时短暂相见，看俺这年龄这身体，以后能否相见你我皆迷茫。二章写别后之思。首二联承前首“意都迷”。因为“风尘暗”，加上“老病催”，这次离别后还不知能否再见。“江通”是望弟常来，“望乡”是思念兄弟。你既然打算长居齐州，但愿齐州平安。末章写嘱语。首联嘱关注姑诸两弟。姑今在海畔，弟也在山东。中间二联嘱来去注意安全。为避战地，要单人匹马短衣轻装。末联嘱常来信。俺和五弟已流落“绝域”，你们仨兄弟在山东，不要都流落了。俺期待着你们的来信（碣石鸿）。整体看，首联写的其实是“流落”（“南蛮北”、“东海西”），末联落点是“莫作俱流落”。不仅不要“俱流落”，而且要常联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