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狯园》：飞剑铸炼

本篇原作文笔清苍古朴，盎然有出尘之意。笔者不忍蛇足，也复写不出同样骨气风透，云水飞动的境趣，故略取白话替换几处，不再大事修撰了。

青丘子，不知何所人，俗或呼为青丘先生。隐于武当山，游行天下已久，见者莫测其甲子。

嘉靖年间，有丹谿生，姓王名生，好寻名山，博采方术，常怀避世隐居之想。偶因秋晴，游踪误入一山谷僻处，见林壑深秀，鸟径幽委，不觉留恋忘归。遂索径而行，践危履险，梯岩蹑石，迤逦行出数十里，遇断崖绝涧。涧谷之内，风气如春，清辉流泻，似非人迹所至。花木深处，隐隐若有洞门。王生徘徊良久，忽闻洞中酣睡之声，拂枝窃视，一白髯老父枕石而卧，鼻息如雷，状貌奇古，衣冠、杖履、瓢囊并仙家装束。生察其非凡，屏息竦立，侯其醒，急趋下拜。老父惊问如何得入，具告所以，乃赐胡麻饭与生食，谓曰：“世人不信神仙。汝能冒险至此，真可教矣。汝可曾闻知汝之七世祖，王重阳者乎？”生曰：“父母早丧，亲族凋残，莫知祖先踪迹。”老父曰：“吾即王重阳，王喆。汝好道，明年八月十五，可至西蜀琵琶峰下寻我。今日吾已约下朱雀宫列位星君聚会于此，骑卫须臾即来，汝乃凡夫，秽浊未除，必遭仙谴。可速寻归路出去，迟则虎狼立至，有死无生。”生即叩谢而出，踉跄下山。微闻箫管嘹亮云端，疑是群仙赴会洞中。奔驰不及，蹉跎五日始得返家。问之于人，其祖先果有重阳尊师，道成仙去，王生即其远孙。

王生自食洞中胡麻，腹常不饥，容颜益少。转盼间，明年中秋近矣，遂与家绝，结行李而渡江。然不知琵琶峰在蜀中何地，忧惶不安，不知当向何方寻觅。一日，忽闻舟中同伴朗吟七言诗，诗中却有琵琶峰名在。急问其处，吟者曰：“此即巫山十二峰之一也。”生喜不自胜，旅怀顿放。有顷，舟过巫山下，因告舟人，脱帆登岸，与同伴各各谢别而去。求寻其峰，积日始到。至中秋前一日晚，露宿峰头，以侯仙驾。迟明，遥望白髯老父凌空跨鹤而来，就地瞻仰作礼。老父见生已先在，笑曰：“此儿大佳，真有心之士哉。但汝骨骼未就，因缘尚隔一尘。今生止可学剑仙之术，游戏人间。吾非汝师，汝师是青丘子，现住武当山中，却归往寻，必得其真传矣。”生临别拜辞曰：“不审青丘先生居于武当何峰，愿先生垂告。”老父曰：“六株松下一茅庵，即其居也。”乃辞出山，复附他舟入楚。

才经一夜，已达江陵，寻复抵于襄阳之武当山下。负囊独上，缘蹬跻攀。向晚，忽见岩前苍松六株，果有茅屋数间，烟萝四合，仄径微通。叩其门良久，始遇童子出而延入。仰视青丘先生，秀发庞眉，倚树而啸，谓曰：“尔祖王重阳使汝来也？”拜罢，遣其沐浴，令住庵后净堂中服事。堂中有药鼎，高数尺余，周遭封固，紫焰光腾，照耀林壑。生至，第教以守炉看火，添缩薪炭，不得擅离妄视而已。白昼则有玉女持稠膏一筒，投鼎中搅和，鼎中发霹雳之声。夜半则有青童复持稠膏，依前法倾入，其声漰湱如旧。此堂之中，玉女二人，青童二人，轮番值守，日以为常。生偶问及鼎中何物，皆笑而不对。先生已具知之，愠怒诟责，便欲驱逐出门。众相跪请，乃止，后遂不敢发问。

日久，鼎中金液炼成，汲取而出，共计六百余斤，分而为二，又凝炼至七八斤而止，置于大磐石上击捣。昼作夜息，渐渐而薄，因成铁片。择甲午、丙午诸日铸成六剑，悬于绝壁之下，以飞瀑溅激其上，日月之光华烛之。历经旬朔，剑质始柔。此六剑各有名目，先生举其一赠生，令童子开王生脑后、肩臂，藏剑其中，亦不觉痛楚。次令生洗心服形，坐照七日，尽传击刺之秘。命生往青城山中结茅栖止，诫无妄用其剑，尤其不得胡作非为，否则自招天诛。又以四剑分授二青童二玉女，一剑自佩。于是使生下山。

生住青城山一年，后偶回武当，见室庐如故，门户缄锁，寂无人在。问山中道士，道士曰：“青丘先生去且一年矣。”生恸哭而还。忽行过荆南，见先生混迹乞丐之中，乃相随同去，不知其所之也。世传《丹谿生铸剑经》仅剩残篇二十五页，即是青丘所传古本，有人曾见此书。

青丘子者，不知何所人也，俗或呼之为青丘先生。隐于武当山，游行天下已久，见者终莫测其年代。

嘉靖间又丹谿生，姓王名生，好寻名山，博采方术，有高蹈遐举¹之想。偶因秋晴，游踪误入一山谷僻处，见林壑深秀，坞径²幽委，不觉爱玩忘归。遂穷其迹，践丹危，履翠险，或下或高，且数十里，隐映若有洞门。洞在断崖绝涧中，水流花开，风气如春，似非人迹所至。徘徊良久，忽闻洞中酣睡之声，披榛窃视，一白髯老父枕石而卧，鼻息如雷，状貌奇古，而衣冠杖履瓢囊并仙家装束。生察其非凡也，屏息竦立，伺其寤，急趋下拜。老父惊问得入之由，具告所以。赐胡麻饭与之食，谓曰：“世人不信神仙。汝能冒险至此，真可教矣。然儿之先不闻有七世祖王重阳者乎？”生曰：“父母早丧，亲族凋残，莫知祖先踪迹矣。”老父曰：“吾即王重阳喆也。儿好道，以明年八月十五为期，待我西蜀琵琶峰³下。今日方与南宫⁴列真期会此境，骑卫须臾即来，汝乃凡夫，秽浊未除，必遭仙谴。可速寻归路出去，迟则虎狼立至，无噍类矣。”生即叩谢而出，踉跄下山。微闻箫管嘹亮云端，疑是群仙赴会洞中。奔驰不及，逾无日始得达家。诘之于人，其先代果有重阳尊师，道成仙去，生则其云孙也。

生自饭洞中胡麻，腹常不饥，颜色益少。转盼间，明年中秋近矣，遂与家绝，结行李而渡江。然不悉琵琶峰在蜀中何地，忧惶靡宁，莫知所届。一日，忽闻舟中同伴朗吟七言诗，诗中却有此峰名在。亟问其处，吟者曰：“此即巫山十二峰之一也。”生喜不自胜，旅怀顿放。有顷，舟过巫山下，因告舟人，脱帆登岸，与同伴各各谢别而去。求寻其峰，积日始到。至中秋前一日晚，露宿峰头，以侯仙驾。迟明，望见凌空跨鹤而来者，白髯老父也，就地瞻仰作礼。父见生已先在，笑曰：“此儿大佳，真有心之士哉。但汝骨骼未就，因缘尚隔一尘。今生止可学剑仙之术，游戏人间。吾非汝师，汝师是青丘子，见住武当山中，却归往寻，必得其真传矣。”生临别拜辞曰：“不审青丘先生居于武当何峰，愿先生垂告。”老父曰：“六株松下一茅庵，即其居也。”乃辞出山，复附他舟入楚。

才经信宿，已达江陵，寻复抵于襄阳之武当山下。负囊独上，缘蹬跻攀。日向晚矣，忽见岩前苍松六株，果有茅屋数间在焉。烟萝四合，仄径微通。叩其门良久，始遇童子出而延入。仰视青丘先生，秀发庞眉，倚树而啸，谓曰：“尔祖王重阳使汝来也？”拜罢，趣遣沐浴，毕，令住庵后净堂中给使。堂中有药鼎，高数尺余，周遭封固，紫焰光腾，照耀林壑。生至，第教以守炉看火，添缩薪炭，不得擅离妄视而已。没昼则有玉女持稠膏一筒，投鼎中搅和至，鼎中声类霹雳。夜半则有青童复持稠膏，依前法沃入，其声漰湱如旧。此堂之中，玉女二人，青童二人，更番直应，日以为常。生偶问及鼎中何物，皆笑而不对。先生已具知之，愠怒诟责，便欲驱逐出门。众相跪请，乃止，后遂不敢发问。

久之，丹鼎成矣，出其金液，计可六百余斤，分而为二，又析之至七八斤而止，则贮大磐石上捣之。昼作夜息，渐渐而薄，因成铁片。择甲午、丙午诸日铸成六剑，悬于绝壁之下，以飞瀑溅激其上，日月之光华烛之。历经旬朔，剑质始柔。此六剑各有名目，先生举其一畀⁵生，令童子开其脑后臂间藏之，亦无所苦。却令斋心⁶七日，尽传击刺之秘。命生往青城山中结茅栖止，诫无妄用其剑，第一不得作世间非为事，自干天诛。又以其四分授二青童二玉女，其一自佩。于是使生下山。

生住青城山，一年后又却来，寻至，则室庐如故，门户缄锁，寂无人在。问山中道士，道士曰：“青丘先生去且一年矣。”生恸哭而还。忽行过荆南，见先生混迹丐者之中，乃相随同去，不知其所之也。世传《丹谿生铸剑经》仅二十五纸，即是青丘所传古本矣。有人曾见此书。

1.高蹈遐举：隐居避世。

2.坞径：山间小径。坞，山坳。

3.琵琶峰：在今巫山县西。《方舆胜览》：“（琵琶峰）在巫山，对蜀江之南，形如琵琶。此乡妇女皆晓音律。”《方舆纪要》：“县治西，夹江两岸相对，亦曰琵琶峰。”

4.南宫：指二十八宿中的朱雀宫南方七宿，井、鬼、柳、星、张、翼、轸。

5.畀[bì]：赠予。

6.斋心：祛除杂念，使心神凝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