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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老师

 峨嵋吹雪 2021-12-13

天地遑遑欲何之,西子湖头有我师。

                                                       ——张煌言

这次回家,因为去镇上赶集的父亲归来迟迟,说是因为修车,而修车师傅捯饬半天,因为没有更换配件,所以没有收费。父亲当即提出费了人工应该付费,对方坚决不要。对他印象颇好,突然提起一个人。他提起那个人,是为了和另一个人相对照。

为此,他就提到了另一个人,一个老板娘。她的娘家与我们村子相去几里路程,当年属于一个大队,大家彼此认识。父亲说,某次经过她的店门,被她哥长哥短地招呼。盛情难却,就买了她家东西,当时给了优惠,东西确实便宜。于是下次再去,价格却高得出奇,甚至把上次的优惠给找回去了。

于是就此别过,和她两不相扰。

父亲提到她的名字,还提到她的父亲。于是我就知道,这位如今的老板娘曾在我读小学三年级下学期时教我。

我小学期间换过几个学校。因为父母皆忙,实在没人看管,于是早早把我送入学堂。于是我在懵懂中昏昏然度过了一日又一日,换的学校一所又一所。

第一个学校是在姥姥家跟着一个舅舅上的,大约走三里路程。任课的老师皆为女士,教语文的是远房的舅妈,教数学的那位住在与姥姥家相邻的村子。回忆当时,曾经有一种恐惧深入内心。我那位舅妈老师说,作业不会写就把你们留下来。天!当时我满怀忧虑地看向土坯教室那高高的窗户,那窄窄的窗棂,想象有家难归的恐怖。当然,我并没有被留下来,虽然其实作业也往往不会作。原因,可能是舅妈老师开恩,体谅我未及学龄,不过是跟着体验校园生活。

可能最后终于因为我年龄太小,或者学习跟不上而被遣返原籍,那以后又干了啥忘得干净。但是不久,也许是新学年开学的时候我就随着入了一年级。这个学校设在本村,离家最多不过二十米。在那里的情况依旧堪忧。学期结束举行考试,那位退伍归来的“老转”在讲台上费力地重复默写题目——栗,栗子的栗。栗,栗子的栗。栗,栗子的栗。

他边念边看我的表现,眼看坐在前排的我抓耳挠腮毫无概念,于是一连重复了三、四遍,甚至还动员我身边的好学生绰号叫“老白金”的给我帮助。这一番浩荡师恩,使我至今难忘。我对“栗”字没概念,但好像对他在课堂上的神侃、喷空兴味盎然。

期末成绩出来的时候已近年关——过年在别人也许欢天喜地,但对我却实在是一道大关,因为我的语文成绩是一无所有,一个大大的圆圈。回家高声报喜的是与我同校的姑姑,随之而来的就是灾难。勤劳的母亲不容偷懒,挥舞着笤帚疙瘩不舍追问:“让你去上学,你学的啥?!”。我的妈呀,抹着眼泪也要奔逃。我虽然不懂得学习,但深知挨打的味道。

由此可见,我对老师们的教导虽不上心,但对与学习无关的边边角角却记得很牢。

一年级混完升二年级,这时我又换了学校。要翻一道岭,趟两道河,去岗东的一个村子。那里老师相貌早已茫然,名字当然早忘得干净。只记得教室某处露天,教室后面临路,前面有一棵很老很老的歪脖树。也就在那棵歪脖树下,同学小C与我相约,我们做朋友吧。他告诉我他哥哥有几个朋友,关系很好。

永志不忘的有一件事。大约是深秋,那一日霜露寒凉,雾气浓重,书上学来的“伸手不见五指,抬头不见月牙”差可取其意境在此。反正五步之内,必然不能见人。浮沉在渺渺茫茫的浓雾里,我实在不敢举步向前。于是站在山坡我放声高喊,喊爹,喊娘。喊着他们才使我感觉安全。一开始并没有回应,得到回应是父亲去竹林里的水井担水。结果他把我一通叱骂,责备我不抓紧去学校却在路上磨蹭。

强压着心头恐惧寻路向前,在翻过山岭,走到一个堰塘边上的矮坡时浓雾渐稀,结果我目睹了惊人的一幕。在路边的一个尖尖的石头上一只小鸟正在仰天鸣叫,不知在赞美浓雾还是呼唤晴明。但在它身后,一条长近两尺的大蛇正蜿蜒而上,昂首吐芯,正在向它游去……

我的妈呀!面对此景,我的心跳加速,呼吸急促。我清楚地记得,至今还记忆犹新,当时我的头发根根直立。于是我撒丫子狂奔,一路冲到学校。

也许回家后我告诉了二老这些情况,所以在二年级读完后我又换了学校。其实,假如我再继续升学,本来也要换到另一个村子,因为那个村子只办二年级一个年级。

这时,二老再次决定,让我再去我姥姥家跟着我的一个舅舅读书。于是我的小学三年级上学期开始了。在那里我再次遇到学前班时教我语文的舅妈老师。她老人家教会我了什么早已忘记,也许在课堂上批评过我。我好像曾在早自习时和一位表哥打架。

春节的时候父亲遇到了我这位舅妈老师,当然也会提到我,提醒我父亲说我的字迹潦草。我那识字不多的父亲对此不服,他举例子,说毛主席他老人家的字也很差。

劳您大驾,跟着我的脚步陪我从学前班一路走来,现在终于走到了我父亲提及的我这位老师的跟前。

我记得她什么呢?

她因为高考不中,那时刚刚高中毕业。您要知道,我们公社所办的那所高中培养出能改变户籍的学生屈指可数,但是却培养了不少代课教师。我这位女老师即是其一。

因为刚刚毕业,所以她对高中生活念念不忘。从她嘴里,我知道了她和几位同学姐妹同吃同住,相处融洽,亲密无间。这里的同吃可不是随便说说,学校食堂打来一盆菜,大家你一筷子我一筷子很快就一扫而光。那个香!她说,即使缺油少盐也让人回味无穷。

这件事我记得清楚。

还有一件,更使我深有体会。

我们教室后面是她家的地,课间她去帮家人栽了几棵红薯。她走向后面这事,为当时趴在教室窗台上的我亲眼目睹。机灵如我,也早已料知她去干了什么。和我一起共趴一个窗台的,是在二年级时与我相约永结友谊的小C。他随口一问,我们这位老师哪里去了?我怎么那么聪明,应声而答,喊不应叫不回了。

结果我言者无心,他听者有意。

于是在下节课上课伊始,我们的这位老师刚刚站上讲台,我这位同学兄弟立即举起了手。这位老师指他,让他说话。你猜他说了什么?他当着全班一十三个同学的面,高声,提着我的名字,把我刚才那句话原封复述。并且还阐明深意,说我这个学生咒老师死。

天!红口白牙的兄弟,誓结友谊的同学,你怎么能如此恶毒?!

您能想象随后的情节吗?急得面红耳赤的我当即声明,我根本无意诅咒老师。你以为我这老师会宽恕他这弟子的捷思敏才,或者以童言无忌轻轻放过?错!她当即怒火中烧,对我严加斥责,她要追究我辱骂师尊居心何在?!

盛怒之下,她伸出右手,力道足够的右手,拧上了我的左耳,提溜着我离开座位,疼得我两眼泪花。拎我到教室右侧的窗台底下。她又在那里放了一只板凳,把我提溜上去,让我站在凳子上扪心思过……

假如我聪明颖悟,我从此就应该明白人心难测而祸从口出,并应该从此学会谨言慎语。取法其上,我应该虚意逢迎,见人只说三分话,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其次,我应该学会颔首而笑,笑而不言;再次,我不该逞口舌之快抖这所谓的机灵。可惜,这位老师并没有给我讲这些人生的道理。

于是,在事过十余年后,我离开乡下,来到城市。因为和人闲谈,谈到单位的“劳人科”,我又逞能顺口把它叫做了“老人科”。这次的代价不再是被拎着耳朵提溜到窗前的凳子,而是被那位劳人科的科长想着法子报复,不仅该给我的奖金少给甚至不给,而且在提职提级诸多事上一再设障。

你看看,这世界像我这么笨的还有几个?莫非朽木难雕一词是专为我造。

那么,事过多年,回首往事,又何言哉?

我难道应该遥对他们鞠躬致谢?我虽有病,尚没到这般程度。

记恨?非也。

我早已原谅昨日之我,正如我早已原谅那些曾经害我之人。也许原谅一词略有不妥,躬身自省,罪在朕躬。于是和昨日和解,我把自己和他人一并宽恕。为年少无知,也为人心难平。

哦,对了,“天地遑遑欲何之,西子湖头有我师”。后面的诗句是:“日月双悬于氏墓,乾坤半壁岳家祠”。其实,这于氏墓里埋的于谦,那岳家祠里供的岳飞,都有其可悲可叹可怜之处。古往今来,以致将来,我们不乏制造可悲可叹可怜者的土壤。

20189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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