评李建春《小东门的十字架》 文/梅朵 在《小东门的十字架》里,诗人李建春表达出的卑微中的壮丽、死亡中的永生——让人惊喜。诗人首先感觉到了“十字架的横木:日常,责怨,无爱,匆匆……”,在这里,知识让教师规矩畏缩,公务员满脸焦虑,年轻母亲遮遮掩掩……一切如此平庸;而诗人没有忘记竖起另一只耳朵随时倾听“偶然”的发生:“横木被高高举起,车厢内陷入沉默……持续的雷鸣将我们送到云端。这钢铁的阵仗,如此从容,庄严,穿越时空的呼啸,就是基督降临也不过如此。”诗人在汽车与火车交错的一瞬,触摸到了死亡和苦难在那一刹那的降临和笼罩,如春雨降下慈悲。 一个新的十字架,因人们的同时受难而从天降临,在这窄小的空间短暂的瞬间把每一个人绑在其间,让那些散乱在日常中的生命突然共同承受这闪光的时刻,苦难变成了“生活之血,欢乐的源泉”,它洒在教师、公务员,年轻母亲、老妇人和不受欢迎的民工之上,“在众人环视中,他谦卑,劳顿,低头猛吸;爱, 在他单手扶着的、丑陋过时的工具上发光!”一幅现代生活深色调的油画,闪烁着超越时空的古典精神。 可是这高贵慈悲的一瞬一闪而过,平庸重新回来:司机“可怜,迷惑,警惕,叹气”,“一盏红灯将生活之血和道路注入他紧张的胸口。”:曾经在一瞬间如“欢乐的源泉”的生命之血重新成为血本身,指引道路的仅仅是一盏红灯。诗人留下空间,读者的想象力回到标题:小东门的十字架,车往前开了,生活继续,十字架呢,是否被慈悲继续高举,还是重新成为一只拖载着“日常,责怨,无爱,匆匆”的横木? 李建春是一位有着双重宗教背景的诗人,基督教和佛教横亘在他的精神山峦,刹那和永恒的十字架支撑起他的精神气场。这个气场在本诗的第一句就显露出来:“我的领悟来自汽车火车交错的一瞬。”是这种日常生活显现出来的交错让他随时在当下的瞬间寻找永恒的意义。“我们被卡在铁路桥下、马路中央……一个绝好的装置:由两个时代、两种交通构成的十字架。”这里似乎隐藏着一种紧迫性,与热衷佛教的另一类诗人的禅诗中的空灵与松静不同,李建春诗歌里对受难和苦楚的敏感让他紧紧抓住了人类痛苦的杖,并力图表达出杖上闪烁的光辉。这种抒写的紧迫性同时也来自于他乡村生活留下的深刻痕迹,共同构成了他混合着坚硬苦涩和悲悯柔情的独特无二的诗意世界。 附:小东门的十字架 李建春 我的领悟来自汽车火车交错的一瞬。 那时我正随着公交司机迭迭的叫骂, 闪过一位背竹器过街的乡下老人, 忽然听到头顶雷声滚滚。我们被卡在 铁路桥下、马路中央……一个绝好的装置: 由两个时代、两种交通构成的十字架。 十字架的横木:日常,责怨,无爱,匆匆…… 忽然被高高举起。车厢内陷入沉默, 连粗鲁的司机也沉默了。持续的雷鸣 将我们送到云端。这钢铁的阵仗, 如此从容,庄严,穿越时空的呼啸, 就是基督降临也不过如此……我睁眼, 看见生活之血像欢乐的喷泉,洒在 每一个人的脸上,嘴上,脖子上……洒在那位 教师模样的人,他双手交叉放在腹部, 什么知识让他如此规距,畏缩;洒在那位 夹公文包上车的灰衣人,公务员或推销员, 他满脸焦虑,连领带也是灰色的; 洒在遮遮掩掩、试图将乳头重新塞入 孩子口中的年轻母亲和她的孩子身上, 那孩子扭动着,张口望着妈妈;洒在拎着 窸窣响塑料袋的婆婆,愿她从儿媳的脸色 和市场斤两,回到晚年的安祥——这血水, 还特别洒在扛着笨重物品上车的、不受 欢迎的民工身上,他放弃了车尾的座位, 摇摇晃晃,像在法院门口,在众人 环视中,他谦卑,劳顿,低头猛吸—— 爱,在他单手扶着的、丑陋过时的工具上发光! ……可是我的司机呀,你为何还在方向盘上 可怜地划着,透过迷惑地扬起两眉的雨刷, 警惕地望着,找着,可是雷声的方向 并不在街面……他停下来,叹口气……一盏红灯 将生活之血和道路注入他紧张的胸口。 梅朵2018年2月27日星期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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