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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觅画记】金 城:精研古法,博采新知(下)

 真友书屋 2021-12-14

中国画学研究会正式成立于1920年的5月29日,成立地点是在北京西城石达子庙的欧美同学会,参加的会员几乎都是时居北京的著名画家,如陈师曾、萧谦中、贺良朴、徐燕荪、徐宗浩、吴镜汀、陈半丁、胡佩衡、陈少梅等二十余人,画会确立了“精研古法,博采新知”的宗旨,制定了定期观摩古代名画、召收学员、集体辅导的活动方式,并选举金城、周肇祥为会长。吕鹏所著的《湖社研究》中,对这一段历史记载更为详细:

1920年5月29日下午三时,中国画学研究会于南池子大街的石达子庙欧美同学会召开成立大会。而据金城本人在为其妹金章的《濠梁知乐集》序中所介绍画学研究学会应成立在“社稷坛”,经考证欧美同学会也没有发现任何关于中国画学研究会活动的资料,可以推测该会的成立地点是在石达子庙,但是根本没有在那里办公,在1922年就迁入设置在社稷坛(中央公园后称中山公园)内的董事会——“来今雨轩”。该会的会址先后在宣武门内温家街甲一号、中南海流水音和北京前外虎坊桥114号越中先贤祠院中等处办公,而展览的地址一直是在中山公园水榭、董事会的餐堂和中山堂(又称大殿)三处举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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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复后的金城故居

尽管有着这样详细的记载,但是对于该会的首任会长究竟为谁,各种资料却有不同的说法,比如徐燕荪在《历史思想自传》中说:“在1920年,徐世昌私人创办了中国画学研究会,会长周肇祥(幕府、官僚),副会长是金巩伯(会长、买办),我当时参加该会为研究员。”

徐燕荪明确地称,徐世昌是该会的创办者,周肇祥为会长,金城为副会长。王扆昌在《中华民国三十六年中国美术年鉴》中称,该会的会长是周肇祥。然民国三十六年已经是1947年,早在此前的21年,金城就已经去世了,故该年鉴的记载无法说明早期的情况。而在1920年5月30日的《晨报》上,刊登过如下一则消息:

中国画学研究会于前日(29日)下午三时在石达子庙开成立会。到会者约三十余人。皆有名画家。由野振北君主席,并选定金君为会长。闻该会定于三、六、九等日开会。会场悬挂名人字画,供大众研究并资参考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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介绍牌

对于这则消息,云雪梅在其文中分析称:“报道说金城为会长,应是可靠的。因为此前的3月及此后12月,《晨报》都有关于周肇祥在东北督办葫芦岛开埠事宜的报道。可见周肇祥当时的主要精力不在组织画会上。徐燕荪在其自传材料中所说,'周肇祥为正,金城为副’,以及后来出现的徐世昌是名誉会长之说,也没有理由说是假。本文推论,中国画学研究会的实际创办人和首选会长,应是金城无疑,但由于画会经费问题,金城将会长谦让给与徐世昌关系密切的周肇祥,并请徐挂名为名誉会长。”

且不论金城是否将会长之位让给了周肇祥,但他确实是该会的实际推动人,并且在该会成立之初,就定下了十六个字作为本会的宗旨:“提倡风雅,保存国粹;精研古法,博采新知。”这个宗旨后来贯彻始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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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牌号

金城去世后,中国画学研究会自然由周肇祥全盘主持,然而金城的长子金开藩却因观念不同,在其父去世三个月后,带领金城的一些弟子脱离该会,另外组建了湖社画会。该社名称的来由,乃是因为金城别号藕湖,为此金城的弟子们也大多以“湖”为号,比如金开藩号荫湖、惠孝同号柘湖、刘子久号饮湖、陈缘督号梅湖、李达之号五湖等等。湖社画会也成立了董事会,该会设在中山公园内,每隔一周开会一次,这样的活动一直持续到了1947年,中国绘画史上同样有着重要的影响力。

金城在创建和组织画会的同时,也努力地从事着绘画创作,他的绘画实践正如他的理论,主要是临摹古代名迹。他的弟子秦仲文在《近代中国画家与画派》一文中称其:“最喜摹古,每遇名迹必精意临摹副本。有时一两遍不止,一生力学孜孜不倦,去世时不到五十岁。所遗摹古精心之作有二三百件之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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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面提到了金城

对于金城画作的评价,郎绍君在《二十世纪山水画》中称:“金城是一位诗书画兼擅,山水、花鸟、工笔、写意兼能的艺术家。他不以画谋生,而是把振兴传统绘画,看作是一种文化责任。其山水画,多临仿或综合前人,丘壑严整,笔墨繁复,著色清丽;其花鸟画,临仿与写生创作兼而有之,以工为主,间或写意,比山水更具个人风格。”

台湾学者邱敏芳在《金城绘画研究》中,却对金城画作有着另外的看法:“题材的选择,尝试将异国景物入画,在大家所熟知的仿古临摹作品之外,由于他个人积极的观察,处处师造化,创作时能融合国外所见的景物,经由各人笔法的转化注释,画出极具中国传统文人趣味,而又别具新意的中国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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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荸荠店

如此说来,金城在坚守传统的同时,也受到了西画的影响。从技法上说,也许他的笔墨完全本自传统,但在画作所表现的题材上,却融入了西方事物。金城曾在国外留学,又曾考察过许多国家,参观过多个美术馆和博物馆,他的这些经历不可能对他的绘画没有丝毫影响。既然如此,那么为什么金城要坚持传统技法呢?周棉在《中国留学生论》中有着这样的总结:

金城认为国内盛行的西画潮流,也在一定程度上融合了中国传统元素的特点,汲取了东方美学的优良因素。从这个角度看,国人应该对传统绘画充满信心,尤其要重视古代绘画的精粹。对于国内西画至上和中西调和的论调,金城都不赞同。他站在维护传统的立场,主张从中国画内部寻找更新的资源,反对将“复古”和“更新”对立起来;对于西画元素的借鉴,金城并不反对,而是主张在师法传统的基础上灵活运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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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大街街景

金城故居位于浙江省湖州市南浔镇东大街38号。大概在四年前,我曾到南浔寻访,在嘉业堂藏书楼郑宗男主任的带领下,我在当地寻访到多处遗迹,其中的一个寻访点就是探看了金城故居。当时该故居正在维修之中,然不知什么原因,此次所拍照片后来无论如何也找不到,无奈只好再次前往拍照。这一次依然是麻烦郑主任,他在电话中告诉我,虽然几年过去了,金城故居仍然没有对外开放,更为不巧的是,我即将前往的日期正赶上他在外地办事,而我的此行也无法改期,故无法等到郑主任返回后再去探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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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师傅开门

郑兄闻听我言,立即帮我联系了当地的朋友陆剑先生。郑兄说陆剑原本任南浔图书馆馆长,现在已经调到其他政府部门工作,但这些年来陆先生却一直在研究南浔历史名人,故对当地名人掌故十分熟悉。能有这样的朋友带领前往探看历史遗迹,当然最为惬意,于是我在2019年2月18日乘高铁前往湖州。

我原本想从湖州站乘车直接到南浔,但此前的一天偶然跟中华书局总编助理俞国林先生谈到了自己的出行计划,他告诉我说这段时间江浙一带一直阴雨连绵,担心我出行不便,于是他联系了湖州的朋友正武先生。俞兄介绍说,刘先生现在湖州党校任职,对湖州当地的人文历史十分了解,更为难得者,则是刘先生也有藏书之好,由他带我前去寻访,自然会有很多的共同话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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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剑先生

到达湖州站后,见到了刘正武先生,其高大英俊的身姿完全不像南方人,果真,在聊天中得知他是山西忻州人。我借机卖弄自己对忻州人文遗迹的了解,而刘先生颇有涵养的任我发挥。一路上听其讲述藏书经历,果真他对很多问题都有着独特的看法,而更为巧合的是,刘正武也认识陆剑。他告诉我说,湖州当地有四位年轻人在研究乡邦文献方面都有较大成果,他将此四人称之为“湖州四公子”,而陆剑为四公子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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宽阔的河道

因为我报错了到达南浔的时间,故我们赶到约定地点时陆剑还未到,刘正武在电话中问明地点,而后带我直接前往金城故居门口等候。此时的雨忽大忽小,东大街乃是一条古老的步行街,我二人打着伞走在这无人的老街之上,心境也瞬间穿越到遥远的过去。走到金城故居门前时,我回忆起前几年郑宗男带我来到此处探看时的情形,郑兄说该故居修复之后,相关部门动议要将此宅打造成相关的文化品牌,郑兄希望我能来此旧居恢复起藏书楼,当时我对他的提议颇为动心,而今又看到这精美的砖雕大门,早已平和的心态又有了瞬间的波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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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进院落

金城故居门前没有避雨之处,此时雨越下越大,刘先生带我到旁边的一家商店去避雨。这条古老的步行街看来想要恢复当年的繁华,但街两边的店铺大多关着门,一路走来仅有几家店开着,我们所进的一家店名叫“野荸荠”。从名字上我不知道此店的经营范围,进内视之,所售商品是当地的一种小食品,墙上的招牌则显示这些商品是当地的十大品牌之一,我本想买来品尝,正在此时刘先生的电话响起,他说陆剑已赶到门前,我二人立即走出商店,在金城故居门口看到了一位打着伞的年轻人。

陆剑看上去也就二十多岁,我忍不住赞叹他如此青春,他说自己已是三十多岁年纪。而后他带着我二人走过金城旧居门前,前往庞莱臣故居,他说这两处旧居未曾开放,房管所聘请了一位看守人,而此人住在庞莱臣旧居内,故我们先来到庞氏故居。在此我们见到了看守者沈师傅,先参观了庞氏故居,而后由沈师傅带领我等又来到金城旧居,他用钥匙打开门,而后由陆剑带领我们参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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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曾是经济部门在使用

开门之后,陆剑并没有径直走入,他先带我二人走到故居对面的一条小窄巷,穿过窄巷眼前是一条宽阔的河道,他介绍说这里是金家的码头。这么宽的河道当然就是古人的高速公路,而私家码头也是有钱人的标配。陆剑对当地的人文历史了解得十分清楚,他的讲解简明扼要,能够让听者瞬间明白相互事物之间的关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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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随陆剑探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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藏书楼

而后陆剑带着我们走入院中,因为他参与了这两处旧居的恢复,故对旧居内的格局了如指掌。他边走边介绍,讲述着该处旧居曾经的历史演变过程。墙上残存的标语说明这里曾经被经济部门所占用,陆剑说在修复之时,这些标语也是有意保留下来的。他说修复时尽量保留历史痕迹,这才是文物部门所强调的修旧如旧原则。此处正厅的高大给我留下深刻印象,陆剑介绍说,这间正厅乃是南浔地区私人建筑中最为高大的一间,高度超过了九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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翻看展板

在一个小院落内,我看到了金城家的书楼,其二楼的门窗设计颇为巧妙,从外观看上去,像是一扇扇的门,打开后在里侧有雕花木栏杆,这样既利于通风又便于防潮,可见当年建楼时就已经考虑到了使用功能上的便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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艺坛教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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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世襄

在另一间厅房内看到了多个展板,陆剑介绍说,这是当年举办专题展时所制作的。他将这些展板一一拿开,向我讲述着金家的历史。我在这里看到了王世襄先生的介绍展板,王世襄乃金章之子,而金章乃是金城之妹,这让我感慨这些大家都有着不凡的出身。我在展板上还看到了金城留学时的照片,照片中的神态与刚刚见面的陆剑有神似之处,想想他二人虽然姓氏不同,对传统文化的执着却完全一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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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曾经有天文设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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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年的旧楼梯 

跟着陆剑一直穿行到后院,这一带可能还没整修完毕,地面上长满了芳草,陆剑介绍说,金家曾在这里设置了小型的观象台,陈设着他们从欧洲带回来的先进设备,可惜这些设备如今已经没有了痕迹。此前我在郭则沄所编的《洞灵续志》中看到过一则《金北楼降乩》,该文中讲道:

近时画家颇推金北楼,模内府所藏名迹尤神肖。中年而卒,其家请乩,北楼即至,至则处分家事,训迪儿女,不异生前。自是每夕皆然。有时令具食,斥其失饪,不稍假借。英人安格联为总税务司,与金善,闻而往视,手自扶乩与问答,犹不信,更令两英人不识华文者扶之,亦运掉如飞,乃信非伪。金自云供职于泰山府君,府职颇繁,乘公暇始得返。徐蔚如闻金婿刘某言,盖其目击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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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外

这段记载真可谓神神鬼鬼。金城去世后,其家人做法事请他,金城每次都能回来,并且还能安排家中事物。金城生前有位英国朋友,闻听此事后也前去一试,扶乩时果然请到了金城。即使这样,这位英国朋友仍然不信,又请来两位不懂中文的英国人来扶乩,居然还是有问有答。如何解释这样的神奇现象呢?也许不能单纯以“迷信”二字来概括吧。不过令我好奇的是,金城的一生坚持传统,又广泛接触过西方科技,当他在自己的庭院里以西方设备来观察星象时,会是什么样的心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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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内之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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宽大的裁缝间

而后我们参观了金城旧居的最后一间院落,这里是一间大厅,厅房内空空如也。陆剑介绍说,这里当年是金家的制衣处,原本有多人专门在这里为金家人制衣服。以此可见,这个大家族是何等之人丁兴旺。陆剑介绍说,此院后面也是一条河,当年金家的旧居跨在两条河之间,其规模之大令人艳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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插门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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字迹已毁

参观完毕后原路返回,在第一进院落的左墙上看到一个天圆地方的孔洞,陆剑介绍说,这里原本安放着一口自鸣钟,这口钟是金家人从欧洲带回来的,该钟每次鸣响时全镇都能听到。由此再次印证,金家当年接受了很多西洋的先进事物,也许正是因为眼界开阔,才使得金城更加看重传统的价值,而我在雨中的金家旧居内探访一番,对他的绘画理念又多了一层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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