睦 亲性不可以强合人之至亲,莫过于父子兄弟,而父子兄弟有不和者,父子或因于责善,兄弟或因于争财。有不因责善争财而不和者,世人见其不和,或就其中分别是非,而莫明其由。盖人之性,或宽缓,或褊急;或刚暴,或柔懦;或严重,或轻薄;或持检,或放纵;或喜闲静,或喜纷挐;或所见者小,或所见者大,所禀自是不同。父必欲子之性合于己,子之性未必然;兄必欲弟之性合于己,弟之性未必然。其性不可得而合,则其言行亦不可得而合,此父子兄弟不和之根源也。况凡临事之际,一以为是,一以为非,一以为当先,一以为当后,一以为宜急,一以为宜缓,其不齐如此。若互欲同于己,必致于争论。争论不胜,至于再三,至于十数,则不和之情,自兹而启,或至于终身失欢。若悉悟此理,为父兄者通情于子弟,而不责子弟之同于己;为子弟者仰承于父兄,而不望父兄惟己之听;则处事之际,必相和协,无乖争之患。孔子曰:“事父母几谏,见志不从,又敬不违,劳而不怨。”此圣人教人和家之要术也,宜熟思之。 人必贵于反思人之父子,或不思各尽其道,而相互责备者,尤启不和之渐也。若各能反思,则无事矣。为父者曰:“吾今日为人之父,盖前日尝为人之子矣。凡吾前日事亲之道,每事尽善,则为子者得于见闻,不待教诏而知效;傥吾前日事亲之道,有所未善,将以责其子,得不有愧于心?”为子者曰:“吾今日为人之子,则他日亦当为人之父。今吾父之抚育我者如此,畀付我者如此,亦云厚矣。他日吾之待其子,不异于吾之父,则可以俯仰无愧。若或不及,非惟有负于其子,亦何颜以见其父?”然世之善为人子者,常善为人父,不能孝其亲者,常欲虐其子。此无他,贤者能自反,则无往而不善;不贤者不能自反,为人子则多怨,为人父则多暴。然则自反之说,惟贤者可以语此。 父子贵慈孝慈父固多败子,子孝而父或不察。盖中人之性,遇强则避,遇弱则肆。父严而子知所畏,则不敢为非,父宽则子玩易,而恣其所行矣。子之不肖,父多优容;子之愿悫,父或责备之无已。惟贤智之人,即无此患。至于兄友而弟或不恭,弟恭而兄或不友;夫正而妇或不顺,妇顺而夫或不正,亦由此强即彼弱,此弱即彼强,积渐而致之。为人父者能以他人不肖子喻己子,为人子者能以他人之不贤父喻己父,则父慈而子愈孝,子孝而父益慈,无偏胜之患矣。至于兄弟夫妇,亦各能以他人之不及者喻之,则何患不友、恭、正、顺者哉? 处家贵宽容自古人伦,贤否相杂。或父子不能皆贤,或兄弟不能皆令,或夫流荡,或妻悍暴。少有一家之中,无此患者。虽圣贤亦无如之何。譬如身有疮痍疣赘,虽甚可恶,不可决去,惟当宽怀处之。能知此理,则胸中泰然矣。古人所以谓父子、兄弟、夫妇之间,人所难言者如此。 父兄不可辨曲直子之于父,弟之于兄,犹卒伍之于将帅,胥吏之于官曹,奴婢之于雇主,不可相视如朋辈,事事欲论曲直。若父兄言行之失,显然不可掩,子弟止可和言几谏,若以曲理而加之,子弟尤当顺受而不当辩。为父兄者又当自省。 人贵能处忍人言:“居家久和者,本于能忍。”然知忍而不知处忍之道,其失尤多。盖忍或有藏蓄之意,人之犯我,藏蓄而不发,不过一再而已。积之既多,其发也,如洪流之决,不可遏矣。不若随而解之,不置胸次,曰:此其不思尔。曰:此其无知尔。曰:此其失误尔。曰:此其所见者小尔。曰:此其利害宁几何?不使之入于吾心,虽日犯我者十数,亦不至形于言而见于色,然后见忍之功效为甚大。此所谓善处忍者。 亲戚不可失欢骨肉之失欢,有本于至微而终至不可解者。止由失欢之后,各自负气,不肯先下尔。朝夕群居,不能无相失。相失之后,有一人能先下气,与之话言,则彼此酬复,遂如平时矣。宜深思之。 家长尤当奉承兴盛之家,长幼多和协,盖所求皆遂,无所争也。破荡之家,妻孥未尝有过,而家长每多责骂者,衣食不给,触事不谐,积忿无所发,惟可施于妻孥之前而已。妻孥能知此,则尤当奉承。 顺适老人意年高之人,作事有如婴孺,喜得钱财微利,喜受饮食果实小惠,喜与孩童玩狎。为子弟者能知此,而顺适其意,则尽其欢矣。 孝行贵诚笃人之孝行,根于诚笃,虽繁文末节不至,亦可以动天地,感鬼神。尝见世人有事亲不务诚笃,乃以声音笑貌缪为恭敬者,其不为天地鬼神所诛则幸矣。况望其世世笃孝,而门户昌隆者乎?苟能知此,则自此而往,应与物接,皆不可不诚。有识君子,试以诚与不诚者,较其久远,效验孰多。 人不可不孝人当婴孺之时,爱恋父母至切;父母于其子婴孺之时,爱念尤厚,抚育无所不至。盖由气血初分,相去未远,而婴孺之声音笑貌,自能取爱于人,亦造物者设为自然之理,使之生生不穷。虽飞走微物亦然。方其子初脱胎卵之际,乳饮哺啄,必极其爱。有伤其子则护之,不顾其身。然人于既长之后,分稍严而情稍疏,父母方求尽其慈,子方求尽其孝。飞走之属稍长,则母子不相识认,此人之所以异于飞走也。然父母于其子幼之时,爱念抚育,有不可以言尽者。子虽终身承颜致养,极尽孝道,终不能报其少小爱念抚育之恩,况孝道有不尽者?凡人之不能尽孝道者,请观人之抚育婴孺,其情爱如何,终当自悟。亦犹天地生育之道,所以及人者,至广至大,而人之回报天地者何在?有对虚空焚香跪拜,或召羽流斋醮上帝,则以为能报天地,果足以报其万分之一乎?况又有怨咨乎天地者,皆不能反思之罪也。 父母不可妄憎爱人之有子,多于婴孺之时,爱忘其丑,恣其所求,恣其所为,无故叫号,不知禁止,而以罪保母。陵轹同辈,不知戒约,而以咎他人。或言其不然,则曰小未可责。日渐月渍,养成其恶,此父母曲爱之过也。及其年齿渐长,爱心渐疏,微有疵失,遂成憎怒,摭其小疵,以为大恶。如遇亲故,妆饰巧辞,历历陈数,断然以大不孝之名加之。而其子实无他罪,以父母妄憎之过也。爱憎之私,多先于母氏,其父若不知此理,则徇其母氏之说,牢不可解。为父者须详察此。子幼必待以严,子壮无薄其爱。 子弟须使有业人之有子,须使有业。贫贱而有业,则不至于饥寒;富贵而有业,则不至于为非。凡富贵之子弟,耽酒色,好博弈,异衣服,饰舆马,与群小为伍,以至破家者,非其本心之不肖,由无业以度日,遂起为非之心。小人赞其为非,则有哺啜钱财之利,常乘间而翼成之。子弟痛宜省悟。 子弟不可废学大抵富贵之家,教子弟读书,固欲其取科第,及深究圣贤言行之精微。然命有穷达,性有昏明,不可责其必到,尤不可因其不到而使之废学。盖子弟知书,自有所谓无用之用者存焉。史传载故事,文集妙词章,与夫阴阳卜筮,方技小说,亦有可喜之谈。篇卷浩博,非岁月可竟。子弟朝夕于其间,自有资益,不暇他务。又必有朋旧业儒者,相与往还谈论,何至饱食终日,无所用心,而与小人为非也? 教子当在幼人有数子,饮食衣服之爱,不可不均一;长幼尊卑之分,不可不严谨;贤否是非之迹,不可不分别。幼而示之以均一,则长无争财之患;幼而教之以严谨,则长无悖慢之患;幼而有所分别,则长无为恶之患。今人之于子,喜者其爱厚,而恶者其爱薄,初不均平,何以保其他日无争?少或犯长,而长或陵少,初不训责,何以保其他日不悖?贤者或见恶,而不肖者或见爱,初不允当,何以保其他日不为恶? 父母爱子贵均人之兄弟不和,而至于破家者,或由于父母憎爱之偏。衣服饮食,言语动静,必厚于所爱而薄于所憎。见爱者意气日横,见憎者心不能平。积久之后,遂成深仇。所谓爱之,适所以害之也。苟父母均其所爱,兄弟自相和睦,可以两全,岂不甚善? 父母常念子贫父母见诸子中有独贫者,往往念之,常加怜恤。饮食衣服之分,或有所偏私。子之富者或有所献,则转以与之。此乃父母均一之心。而子之富者或以为怨,此殆未之思也,若使我贫,父母必移此心于我矣。 子孙当爱惜人之子孙,虽见其作事多拂己意,亦不可深憎之。大抵所爱之子孙,未必孝,或早夭,而暮年依托,及身后葬祭,多是所憎之子孙。其他骨肉皆然,请以他人已验之事观之。 父母多爱幼子同母之子,而长者或为父母所憎,幼者或为父母所爱,此理殆不可晓。窃尝细想其由,盖人生一二岁,举动笑语,自得人怜,虽他人犹爱之,况父母乎?才三四岁至五六岁,恣性啼号,多端乖劣,或损动器用,冒犯危险,凡举动言语,皆人之所恶,又多痴顽,不受训戒,故虽父母,亦深恶之。方其长者可恶之时,正值幼者可爱之日,父母移其爱长者之心而更爱幼者。其憎爱之心,从此而分,遂成迤逦。最幼者当可恶之时,下无可爱之者,父母爱无所移,遂终爱之,其势或如此。为人子者,当知父母爱之所在,长者宜少让,幼者宜自抑。为父母者又须觉悟,稍稍回转,不可任意而行,使长者怀怨而幼者纵欲,以至破家可也。 祖父母多爱长孙父母于长子多不之爱,而祖父母于长孙常极其爱,此理亦不可晓,岂亦由爱少子而迁及之耶? 舅姑当奉承 凡人之子,性行不相远,而有后母者独不为父所喜,父无正室而有宠婢者亦然。此固父之昵于私爱,然为子者要当一意承顺,则天理久而自协。凡人之妇,性行不相远,而有小姑者独不为舅姑所喜,此固舅姑之爱偏,然为儿妇者要当一意承顺,则尊长久而自悟。或父或舅姑终于不察,则为子为妇,无可奈何,加敬之外,任之而已。 同居贵怀公心兄弟子侄同居,至于不和,本非大有所争。由其中有一人设心不公,为己稍重,虽是毫末,必独取于众;或众有所分,在己必欲多得。其他心不能平,遂启争端,破荡家产,驯小得而致大患。若知此理,各怀公心,取于私则皆取于私,取于公则皆取于公。众有所分,虽果实之属,直不数十文,亦必均平,则亦何争之有! 同居长幼贵和兄弟子侄同居,长者或恃长陵轹卑幼,专用其财,自取温饱,因而成私。簿书出入,不令幼者预知,幼者至不免饥寒,必启争端。或长者处事至公,幼者不能承顺,盗取其财,以为不肖之资,尤不能和。若长者总持大纲,幼者分干细务,长必幼谋,幼必长听,各尽公心,自然无争。 兄弟贫富不齐兄弟子侄,贫富厚薄不同。富者既怀独善之心,又多骄傲,贫者不生自勉之心,又多妒嫉,此所以不和。若富者时分惠其馀,不恤其不知恩,贫者知自有定分,不望其必分惠,则亦何争之有? 分析财产贵公当朝廷立法,于分析一事,非不委曲详悉。然有果是窃众营私,却于典卖契中,称系妻财置到,或诡名置产,官中不能尽行根究。又有果是起于贫寒,不因父祖资产,自能奋立,营置财业;或虽有祖宗财产,不因于众,别自殖立私产。其同宗之人,必求分析。至于经县、经州,经所在官府,累十数年,各至破荡而后已。若富者能反思,果是因众成私,不分与贫者,于心岂无所歉?果是自置财产,分与贫者,明则为高义,幽则为阴德,又岂不胜如连年争讼,妨废家务,及资备裹粮,与嘱托吏胥,贿赂官员之徒费耶?贫者亦宜自思,彼实窃众,亦由辛苦营运,以至增置,岂可悉分有之?况实彼之私财,而吾欲受之,宁不自愧?苟能知此,则所分虽微,必无争讼之费也。 同居不必私藏金宝人有兄弟子侄同居,而私财独厚,虑有分析之患者,则买金银之属而深藏之,此为大愚。若以百千金银计之,用以买产,岁收必十千。十馀年后,所谓百千者,我已取之,其分与者,皆其息也,况百千又有息焉!用以典质营运,三年而其息一倍,则所谓百千者,我已取之,其分与者,皆其息也,况又三年再倍。不知其多少,何为而藏之箧笥,不假此收息以利众也。余见世人有将私财假于众,使之营家,久而止取其本者,其家富厚,均及兄弟子侄,绵绵不绝,此善处心之报也。亦有窃盗众财,或寄妻家,或寄内外姻亲之家,终为其人用过,不敢取索,及取索而不得者多矣。亦有所作妻家姻亲之家置产,为其人所掩有者多矣。亦有作妻名置产,身死而妻改嫁,举以自随者亦多矣。凡百君子,幸详鉴此,止须存心。 分业不必计较兄弟同居,甲者富厚,常虑为乙所扰,十数年间,或甲破坏而乙乃增进,或甲亡而其子不能自立,乙反为甲所扰者有矣。兄弟分析,有幸应分人典卖,而己欲执赎,则将所分田产,丘丘段段平分,或以两旁分与应分人,而己分处中。往往应分人未卖,而己分先卖,反为应分人执邻取赎者多矣。有诸父俱亡,作诸子均分,而无兄弟者分后独昌,多兄弟者分后浸微者。有多兄弟之人,不愿作诸子均分,而兄弟各自昌盛,胜于独据全分者。有以兄弟累众,而己累独少,力求分析,而分后浸微,反不苦累众之人昌盛如故者。有以分析不平,屡经官求再分,而分到财产,随即破坏,反不若被论之人昌盛如故者。世人若知智术不胜天理,必不起争讼之心。 兄弟贵相爱兄弟义居,固世之美事。然其间有一人早亡,诸父与子侄,其爱稍疏,其心未必均齐,为长而欺瞒其幼者有之,为幼而悖慢其长者有之,顾见义居而交争者,其相疾有甚于路人。前日之美事,乃甚不美矣。故兄弟当分,宜早有所定。兄弟相爱,虽异居异财,亦不害为孝义。一有交争,则孝义何在? 众事宜各尽心兄弟子侄,有同门异户而居者,于众事宜各尽心,不可令小儿婢仆有扰于众。虽是细微,皆起争之渐。且众之庭宇,一人勤于扫洒,一人全不之顾,勤扫洒者已不能平,况不之顾者又纵其小儿婢仆,常常狼籍,且不容他人禁止,则怒詈失欢多起于此。 同居相处贵宽同居之人,有不贤者非理以相扰,若间或一再,尚可与辩,至于百无一是,且朝夕以此相临,极为难处。同乡及同官亦或有此,当宽其怀抱,以无可奈何处之。 友爱弟侄父之兄弟,谓之伯父叔父,其妻,谓之伯母叔母,服制减于父母一等者。盖谓其抚字教育,有父母之道,与亲父母不相远。而兄弟之子谓之犹子,亦谓其奉承报孝,有子之道,与亲子不相远。故幼而无父母者,苟有伯叔父母,则不至于无所养;老而无子孙者,苟有犹子,则不至于无所归,此圣王制礼立法之本意。今人或不然,自爱其子而不顾兄弟之子,又有因其无父母,欲兼其财,百端以扰害之,何以责其犹子之孝?故犹子亦视其伯叔父母如仇雠矣。 和兄弟教子善人有数子,无所不爱,而于兄弟则相视如仇雠,往往其子因父之意,遂不礼于伯父叔父者。殊不知己之兄弟,即父之诸子,己之诸子,即他日之兄弟。我于兄弟不和,则己之诸子,更相视效,能禁其不乖戾否?子不礼于伯叔父,则不孝于父,亦其渐也。故欲吾之诸子和同,须以吾之处兄弟者示之;欲吾子之孝于己,须以其善事伯叔父者先之。 背后之言不可听凡人之家,有子弟及妇女好传递言语,则虽圣贤同居,亦不能不争。且人之作事,不能皆是,不能皆合他人之意,宁免其背后评议?背后之言,人不传递,则彼不闻知,宁有忿争?惟此言彼闻,则积成怨恨,况两递其言,又从而增易之?两家之怨至于牢不可解。惟高明之人,有言不听,则此辈自不能离间其所亲。 同居不可相讥议同居之人或相往来,须扬声曳履,使人知之,不可默造。虑其适议及我,则彼此惭愧,进退不可。况其间有不晓事之人,好伏于幽暗之处,以伺人之言语,此生事兴争之端,岂可久与同居?然人之居处,不可谓僻静无人,而辄讥议人,必虑或有闻之者,俗谓:墙壁有耳。又曰:日不可说人,夜不可说鬼。 妇女之言寡恩义人家不和,多因妇女以言激怒其夫及同辈。盖妇女所见,不广不远、不公不平。又其所谓舅姑、伯叔、妯娌,皆假合,强为之称呼,非自然天属,故轻于割恩,易于修怨。非丈夫有远识,则为其役而不自觉,一家之中,乖变生矣。于是有亲兄弟子侄,隔屋连墙,至死不相往来者;有无子而不肯以犹子为后,有多子而不以与其兄弟者;有不恤兄弟之贫,养亲必欲如一,宁弃亲而不顾者;有不恤兄弟之贫,葬亲必欲均费,宁留丧而不葬者。其事多端,不可概述。亦尝见有远识之人,知妇女之不可谏诲,而外与兄弟相爱,常不失欢,私救其所急,私周其所乏,不使妇女知之。彼兄弟之贫者,虽深怨其妇女,而重爱其兄弟。至于当分析之际,不敢以贫故而贪爱其兄弟之财产者,盖由见识高远之人,不听妇女之言,而先施之厚,因以得兄弟之心也。 婢仆之言多间斗妇女之易生言语者,又多出于婢妾之间斗。婢妾愚贱,尤无见识,以言他人之短失,为忠于主母。若妇女有见识,能一切勿听,则虚佞之言不复敢进。若听之信之,从而爱之,则必再言之,又言之,使主母与人遂成深仇,为婢妾者方洋洋得志。非特婢妾为然,奴隶亦多如此。若主翁听信,则房族亲戚故旧,皆大失欢,而善良之仆佃,皆翻致诛责矣。 亲戚不宜频假贷房族亲戚邻居,其贫者才有所缺,必请假焉。虽米盐酒醋,计钱不多,然朝夕频频,令人厌烦。如假借衣服器用,既为损污,又因以质钱,借之者历历在心,日望其偿。其借者非惟不偿,又行行常自若,且语人曰:“我未尝有纤毫假贷于他。”此言一达,岂不招怨怒? 亲旧贫者随力周济应亲戚故旧有所假贷,不若随力给与之。言借则我望其还,不免有所索。索之既频,而负偿冤主反怒曰:“我欲偿之,以其不当频索。”则姑已之。方其不索,则又曰:“彼不下气问我,我何为而强还之?”故索亦不偿,不索亦不偿,终于交怨而后已。盖贫人之假贷,初无肯偿之意,纵有肯偿之意,亦何由得偿?或假贷作经营,又多以命究计拙而折阅。方其始借之时,礼甚恭,言甚逊,其感恩之心,可指日以为誓,至他日责偿之时,恨不以兵刃相加。凡亲戚故旧,因财成怨者多矣。俗谓:不孝怨父母,欠债怨财主。不若念其贫,随吾力之厚薄,举以与之,则我无责偿之念,彼亦无怨于我。 子孙常宜关防子孙有过,为父祖者多不自知,贵官尤甚。盖子孙有过,多掩蔽父祖之耳目,外人知之,窃笑而已,不使其父祖知之。至于乡曲贵宦,人之进见有时,称道盛德之不暇,岂敢言其子孙之非?况又自以子孙为贤,而以人言为诬,故子孙有弥天之过,而父祖不知也。间有家训稍严,而母氏犹有庇其子之恶,不使其父知之。富家之子孙不肖,不过耽酒好色,赌博近小人,破家之事而已。贵宦之子孙,不止此也。其居乡也,强索人之酒食,强贷人之钱财,强借人之物而不还,强买人之物而不偿。亲近群小,则使之假势以陵人;侵害善良,则多致饰词以妄讼。乡人有曲理犯法事,认为己事,名曰担当;乡人有争讼,则伪作父祖之简,干恳州县,求以曲为直。差夫借船,放税免罪,以其所得为酒色之娱,殆非一端也。其随侍也,私令市贾买物,私令吏人买物,私托场务买物,皆不偿其直。吏人补名,吏人免罪,吏人有优润,皆必责其报。典买婢妾,限以低价,而使他人填赔。或同院子游狎,或干场务放税。其他妄有求觅,亦非一端;不恤误其父祖陷于刑辟也。凡为人父祖者,宜知此事,常关防,更常询访,或庶几焉。 子弟贪缪勿使仕宦子弟有愚缪贪污者,自不可使之仕宦。古人谓:“治狱多阴德,子孙当有兴者。”谓:“利人而人不知所自,则得福。”今其愚缪,必以狱讼事,悉委胥辈,改易事情,庇恶陷善,岂不与阴德相反?古人又谓:“我多阴谋,道家所忌。”谓:“害人而人不知所自,则得祸。”今其贪污,必与胥辈同谋,货鬻公事,以曲为直,人受其冤,无所告诉,岂不谓之阴谋?士大夫试历数乡曲,三十年前宦族,今能自存者几家?皆前事所致也。有远识者必信此言。 家业兴替系子弟同居父兄子弟,善恶贤否相半。若顽很刻薄不惜家业之人先死,则其家兴盛未易量也;若慈善长厚勤谨之人先死,则其家不可救矣。谚云:“莫言家未成,成家子未生;莫言家未破,破家子未大。”亦此意也。 养子长幼宜异贫者养他人之子,当于幼时。盖贫者无田宅可养暮年,惟望其子反哺,不可不自幼时,衣食抚养,以结其心。富者养他人之子,当于既长之时。今世之富人,养他人之子,多以为讳,故欲及其无知之时抚养。或养所出至微之人,长而不肖,恐其破家,方议逐去,致有争讼。若取于既长之时,其贤否可以粗见,苟能温淳守己,必能事所养如所生,且不致破家,亦不致兴讼也。 子多不可轻与人多子固为人之患,不可以多子之故,轻以与人。须俟其稍长,见其温淳守己,举以与人,两家获福。如在襁褓,即以与人,万一不肖,既破他家,必求归宗,往往兴讼,又破我家,则两家受其祸矣。 养异姓子有碍养异姓之子,非惟祖先神灵不歆其祀。数世之后,必与同姓通婚姻者,律禁甚严,人多冒之,至启争讼。设或人不之告,官不之治,岂可不思理之所在?江西养子,不去其所生之姓,而以所养之姓冠于其上,若复姓者。虽于经律无见,亦知恶其无别如此。 立嗣择昭穆相顺同姓之子,昭穆不顺,亦不可以为后。鸿雁微物,犹不乱行,人乃不然,至以叔拜侄,于理安乎?况起争端!设不得已,养弟养侄孙,以奉祭祀,惟当抚之如子,以其财产与之。受所养者奉所养如父,如古人为嫂制服。如今世为祖承重之意,而昭穆不乱,亦无害也。 庶孽遗腹宜早辨别宅子,遗腹子,宜及早收养教训,免致身后论讼。或已习为愚下之人,方欲归宗,尤难处也。女亦然。或与杂滥之人通私,或婢妾因他事逐出,皆不可不于生前早有辨明,恐身后有求归宗,而暗昧不明,子孙被其害者。 三代不可借人用世有养孤遗子者,及长,使为僧道,乃从其姓,用其三代。有族人出家,而借用有荫人三代。此虽无甚利害,然有还俗求归家者,官以文书为验,则不可断以为非,此不可不防微也。 收养义子当绝争端贤德之人,见族人及外亲子弟之贫,多收于其家,衣食教抚如己子。而薄俗乃有贪其财产,于其身后,强欲承重,以为某人尝以我为嗣矣。故高义之事,使人病于难行。惟当于平昔,别其居处,明其名称,若己嗣未立,或他人之子弟,年居己子之长,尤不可不明嫌疑于平昔也。娶妻而有前夫之子,接脚夫而有前妻之子,欲抚养不欲抚养,尤不可不早定,以息他日之争。同入门及不同入门,同居及不同居,当质之于众,明之于官,以绝争端。若义子有劳于家,亦宜早有所酬;义兄弟有劳有恩,亦宜割财产与之,不可拘文而尽废恩义也。 孤女财产随嫁分给孤女有分,必随力厚嫁,合得田产,必依条分给。若吝于目前,必致嫁后有所陈诉。 孤女宜早议亲寡妇再嫁,或有孤女,年未及嫁,如内外亲戚,有高义者,宁若与之议亲,使鞠养于舅姑之家,俟其长而成亲。若随母而归义父之家,则嫌疑之间,多不自明。 再娶宜择贤妇中年以后丧妻,乃人之大不幸,幼子稚女,无与之抚存,饮食衣服,凡闺门之事,无与之料理,则难于不娶。娶在室之人,则少艾之心,非中年以后之人所能御;娶寡居之人,或是不能安其室者,亦不易制。兼有前夫之子,不能忘情;或有亲生之子,岂免二心。故中年再娶为尤难。然妇人贤淑自守,和睦如一者,不为无人,特难值耳。 妇人不必预外事妇人不必预外事者,盖谓夫与子既贤,外事自不必预。若夫与子不肖,掩蔽妇人之耳目,何所不至?今人多有游荡赌博,至于鬻田园,甚至于鬻其所居,妻犹不觉。然则夫之不贤,而欲求预外事,何益也?子之鬻产必同其母,而伪书契字者有之。重息以假贷,而兼并之人,不惮于论讼,贷茶盐以转货,而官司责其必偿,为母者终不能制。然则子之不贤,而欲求预外事,何益也?此乃妇人之大不幸,为之奈何?苟为夫能念其妻之可怜,为子能念其母之可怜,顿然悔悟,岂不甚善! 寡妇治生难托人妇人有以其夫蠢懦,而能自理家务,计算钱谷出入,人不能欺者;有夫不肖,而能与其子,同理家务,不致破家荡产者;有夫死子幼,而能教养其子,敦睦内外姻亲,料理家务,至于兴隆者,皆贤妇人也。而夫死子幼,居家营生,最为难事。托之宗族,宗族未必贤;托之亲戚,亲戚未必贤。贤者又不肯预人家事。惟妇人自识书算,而所托之人衣食自给,稍识公义,则庶几焉,不然,鲜不破家。 男女不可幼议婚人之男女,不可于幼小之时,便议婚姻。大抵女欲得托,男欲得偶,若论目前,悔必在后。盖富贵盛衰,更迭不常,男女之贤否,须年长可见。若早议婚姻,事无变易,固为甚善。或昔富而今贫;或昔贵而今贱;或所议之婿,流荡不肖;或所议之女,很戾不检;从其前约,则难保家;背其前约,则为薄义,而争讼由之以兴。可不戒哉! 议亲贵人物相当男女议亲,不可贪其阀阅之高,资产之厚。苟人物不相当,则子女终身抱恨,况又不和而生他事者乎! 嫁娶当父母择配偶有男虽欲择妇,有女虽欲择婿,又须自量我家子女如何。如我子愚痴庸下,若娶美妇,岂特不和,或有他事;如我女丑拙很妒,若嫁美婿,万一不和,卒为其弃出者有之。凡嫁娶因非偶而不和者,父母不审之罪也。 媒妁之言不可信古人谓“周人恶媒”。以其言语反复,绐女家则曰:男富,绐男家则曰:女美。近世尤甚。绐女家则曰:男家不求备礼,且助出嫁遣之资;绐男家则厚许其所迁之贿,且虚指数目。若轻信其言而成婚,则责恨见欺,夫妻反目,至于仳离者有之。大抵嫁娶,固不可无媒,而媒者之言,不可尽信。如此,宜谨察于始。 因亲结亲尤当尽礼人之议亲,多要因亲及亲,以示不相忘,此最风俗好处。然其间妇女无远识,多因相熟而相简,至于相忽,遂至于相争而不和,反不若素不相识而骤议亲者。故凡因亲议亲,最不可托熟,阙其礼文,又不可忘其本意,极于责备,则两家周致,无他患矣。故有侄女嫁于姑家,独为姑氏所恶;甥女嫁于舅家,独为舅妻所恶;姨女嫁于姨家,独为姨氏所恶。皆由玩易于其初,礼薄而怨生,又有不审于其初之过者。 女子可怜宜加爱嫁女须随家力,不可勉强。然或财产宽馀,亦不可视为他人,不以分给。今世固有生男不得力,而依托女家,及身后葬祭,皆由女子者。岂可谓生女不如男也?大抵女子之心,最为可怜。母家富而夫家贫,则欲得母家之财以与夫家;夫家富而母家贫,则欲得夫家之财以与母家。为父母及夫者宜怜而稍从之。及其有男女嫁娶之后,男家富而女家贫,则欲得男家之财以与女家;女家富而男家贫,则欲得女家之财以与男家。为男女者,亦宜怜而稍从之。若或割贫益富,此为非宜,不从可也。 妇人年老尤难处人言“光景百年,七十者稀”,为其倏忽易过。而命究之人,晚景最不易过。大率五十岁前,过二十年如十年,五十岁后,过十年不啻二十年。而妇人之享高年者,尤为难过。大率妇人依人而立,其未嫁之前,有好祖不如有好父,有好父不如有好兄弟,有好兄弟不如有好侄。其既嫁之后,有好翁不如有好夫,有好夫不如有好子,有好子不如有好孙。故妇人多有少壮享富贵,而暮年无聊者,盖由此也。凡其亲戚,所宜矜念。 收养亲戚当虑后患人之姑姨姊妹,及亲戚妇人,年老而子孙不肖,不能供养者,不可不收养。然又须关防,恐其身故之后,其不肖子孙却妄经官司,称其人因饥寒而死,或称其人有遗下囊箧之物。官中受其牒,必为追证,不免有扰。须于生前令白之于众,质之于官,称身外无馀物,则免他患。大抵要为高义之事,须令无后患。 分给财产务均平父祖年高,怠于管干,多将财产均给子孙。若父祖出于公心,初无偏曲,子孙各能戮力,不事游荡,则均给之后,既无争讼,必致兴隆。若父祖缘有过房之子,缘有前母后母之子,缘有子亡而不爱其孙,又有虽是一等子孙,自有憎爱,凡衣食财物所及,必有厚薄,致令子孙力求均给,其父祖又于其中暗有轻重,安得不起他日争端?若父祖缘其子孙内有不肖之人,虑其侵害他房,不得已而均给者,止可逐时均给财谷,不可均给田产。若均给田产,彼以为己分所有,必邀求尊长,立契典卖。典卖既尽,窥觑他房,从而婪取,必至兴讼,使贤子贤孙被其扰害,同于破荡,不可不思。大抵人之子孙,或十数人皆能守己,其中有一不肖,则十数人均受其害,至于破家者有之。国家法令百端,终不能禁;父祖智谋百端,终不能防。欲保延家祚者,览他家之已往,思我家之未来,可不修德熟虑,以为长久之计耶? 遗嘱公平维后患遗嘱之文,皆贤明之人,为身后之虑。然亦须公平,乃可以保家。如劫于悍妻黠妾,因于后妻爱子中,有偏曲厚薄,或妄立嗣,或妄逐子,不近人情之事,不可胜数,皆所以兴讼破家也。 遗嘱之文宜预为父祖有虑子孙争讼者,常欲预为遗嘱之文,而不知风烛不常,因循不决,至于疾病危笃,虽心中尚了然,而口不能言,手不能动,饮恨而死者多矣。况有神识昏乱者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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