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银匠老于

老于比我长两辈，比我大近五十岁。他给我讲这个故事的时候已经七十岁了，而且讲给我听前，就不知道讲了多少遍。

老于年轻时是个典型的农夫，是替财主干农活的长工。老于体壮且长相俊秀，只是父母早亡他没了生计才去财主家当长工的。那时他只有十几岁，做得是管饭没工钱的放羊营生。长大以后就干起了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活。

跟所有的故事一样，财主家的小姐看上了键壮俊秀的老于，并跟他私订终身，老于一个孤家寡人被千金小姐青睐当然是喜出忘外。没有多久财主家的小姐就珠胎暗结，几个月后小姐显怀了，财主夫妇俩才大吃一惊。经过几番逼问，小姐把实情告诉了父母，并立下重誓非老于不嫁。财主夫妇无奈只好把老于招了上门女婿，可是这是个丢脸面的事情，财主咋能善罢干休。就这样老于明里是财主家的女婿，暗里还是个长工。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小姐十月怀胎生产的时候因为大出血死了。老于跟财主夫妇都悲痛欲绝，财主夫妇又把一腔怨恨都撒在老于身上，整天是非打即骂。小姐生下的女儿财主夫妇也不待见，终于有一天，财主夫妇把老于父俩女赶出了家门。

走投无路的老于抱着襁褓里的女儿不知去何方，在那个举目无亲村里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老于只得住在一个四面露风的瓜茅庵里，大人还好，可苦了女儿。看着连饿带冻的女儿老于一筹莫展，最后实在没了办法，老于只好抱着女儿挨家挨户乞讨，遇到好心妇人就给女儿讨一口奶吃。财主夫妇只求眼不见为净，狠心地把老于父女赶出村子，并永世不让踏进他们家里半步。

饥寒交迫无家可归的老于抱着女儿一步三回头地走向他的再生之地，翻越沙漠，踏过结了冰的黄河，风餐露宿来到包头。

一日，在黄河码头扛活的老于拿了码头老板给的工钱，抱着女儿到包头街上想给女儿买点吃的，就在大街的拐弯处看见一个老汉正在用一个小火炉炼着什么东西，老于凑过去看了一会儿也没有看出个所以然来，就问老汉这炼得是甚东西？老汉看了一眼老于说炼银子。银子？银子老于见过，他见过女儿的娘戴的戒子，手镯和耳环就是银子做得。

也就是这一次机遇决定老于半生生计。老于坐在老银匠跟前看了许久，看他炼银，看他用一把极小的锤子打着一根银条。老银匠许久后抬头看了一眼老于，又看了一眼老于怀里的小孩说你出来干活咋还带着个娃娃。老于心酸地答道娃他娘死了，我是被逼得走投无路才到这里的。老银匠哎了一声说可怜人啊。两人东一句西一句地聊了半天，老银匠大致清楚了老于的处境，最后问老于想不想做他的徒弟，还说这营生苦轻，虽然挣不了多少钱，但也不至于饿死。你也可以有更多的时间照顾你的娃娃，再说了我也是个孤老头子，身边没有亲人，将来你就给我养老送终吧。老于一听连忙跪下叫道师傅在上，受徒儿一拜。你就是我的再生父母，我一定给你养老送终。

就这样老于跟了心地善良的老银匠算是真正有了一个遮风挡雨的家，女儿也不用跟着他钻桥洞睡破庙了。老于真心感激老银匠给他和女儿一个家，孤苦零仃的老银匠老了也有了依靠。老银匠把自己的手艺教给老于，老于也学得认真，没两年功夫他就学会了炼银子铸戒指，把银圆打成耳环，手镯等，还能在戒指，手镯上打些花纹。但是鄂尔多斯和乌拉特蒙古族妇女的头饰老银匠没给老于教，说是太复杂怕老于学不会。后来在老银匠弥留之际才说出真情，说是怕老于学会他的全部手艺后离他而去，不给他养老送终。老银匠这一念之差却把老于教成个半截子二把刀的银匠。

其实老银匠没把全部手艺教给老于也完全不是有私心，银匠这门手艺是专门为有钱人服务的，穷人有几个能配带金银首饰的，再说老于还带着个娃娃哪能风餐露宿到处跑。老银匠安排的没错，他临死时给老于说你以后还是去种地哇，我在后套老家还有几亩土地你回去种，再成个家娃娃也不用跟上你受罪了。老于含泪雇车把老银匠送回后套老家安葬后就安心种老银匠留下的几亩薄地。后来老于跟老银匠的侄女成婚，过了几天安稳的日子。

老于不是个安分守己的人，他不甘心一辈子种地，何况还有银匠手艺。苦思冥想之后老于决定再出去闯荡一回，这是一次说走就走行动，他不管媳妇的苦苦哀求，也不管女儿的嚎天哭地，他看了一眼炕上的小女儿头也不回，担了做工的家什过阴山一直往蒙地走去。

几年后老于走到了大圐圙（今乌兰巴托）。这里的人欺生，看见街面上凭空多出一个银匠师傅就都围了上来七嘴儿舌头地说了一些老于听不懂的话。当然人家说得是蒙语，但是从人们的言谈吐语到表情老于就感觉不对。硬着头皮老于住了两天，连一个营生也没揽上，只好打道回府。

打道回府老于又心有不甘，毕竟好几千里路，不能来时雄心壮志想发财，最后灰头土脸地回去哇。老于是个胆大包天的人，是个上花果山敢当着孙悟空的面打小猴子的主。可是到处碰壁，自己又不会打蒙族妇女的头饰，思来想去，咱不是吃这碗饭的料。怨师傅哇，不能。百般痛苦之下老于把师傅传下来的银匠担子扔了，净身逃离了大圐圙。

回家哇，天地再大家才是港湾，离开几年女儿应该长大了，小女儿应该会叫爹了。想到此老于悲从心来，两滴英雄泪不觉的流了下来。

回家哇，这时老于才知道师傅没有传他更多的手艺。手艺人在自已熟悉的地方才能施展开来，到了生地你就是有天大的本事也无计于事，人家不信任你呀。如给你十克银子加工完后成了九克？手艺人的诚信到了生地那就跟狗屎一样一文不值。

罢了，回家。老于迈开两条长腿一刻不停地回后套。

回家，那个淌着黄河水，旱涝保收的地方才是自己的家。

作者简介：张志坚，生于上世纪五十年代末，事业单位退休人员。先后在地市级报刊杂志及网络平台发文数篇。巴彦淖尔市作家协会会员，网络与新文艺群体协会会员，杭锦后旗作家协会理事。著有文集《河套情思》《河套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