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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在父亲节的不合时宜的话

 黎荔专辑 2021-12-17
写在父亲节的不合时宜的话
黎荔


将那种只求付出、不求回报的圣爱。

用到100%,是耶稣基督的道成肉身。

用到80%,是无怨无悔的父母之爱。

用到70%,是梁祝式的伟大的情人。

用到60%,就足以支撑一对普通男女白头到老了。

用50%可以过半辈子。

用40%可以结婚。

用30%可以恋爱几年。

用20%可以有点好感。

用10%走在一起不认识。

用0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

看看吧!

父母之爱,仅次于基督之圣爱。

在父爱与母爱中,

父爱又是最孤独、最难以明言的。

看过一篇关于父子情的文章。李修文写的,题目叫《每次醒来,你都不在》。这文章记述了一个油漆工,在夜半无人之际,常在工地的围墙上,用油漆刷写字,多写些“十年生死两茫茫”这样古人写过的杀人句子。有一回,随意写了八个字:每次醒来,你都不在。如此煽情短句,为谁而写?有人好奇探询,那油漆工开始沉默,继而,号啕大哭,说,那八个字是写给他儿子的。他儿子,被前妻带到外地,出了车祸,死了。看完这篇文章,顿时有种力量,撞击泪腺。余情绵绵,长久以来,我心里还是刻满了“每次醒来,你都不在”。迄今为止,在我心中,有关父子情的书写,也只有这八个字,与那句“父亲是不能死的,因为孩子是投奔我们来的”,有着相同的质地。

有一种爱,它是无言的,是严肃的,在当时往往无法细诉,然而,它让你在过后的日子里越体会越有味道,一生一世忘不了,它就是那宽广无边的父爱。在这个世界上,最难懂的人就是父亲,他一边教育你勤俭节约,一边偷偷的给你零花钱。有时他责怪你做错了事,内心却不忍心你被责怪。他从不夸奖你有多棒,内心却早已骄傲到内伤!在这个世界上,爱你最深却又不表达的人,便是父亲。父亲虽不像母亲一样时常陪在我们身边,却总能在关键时刻为我们撑起一片蓝天。父亲是世界上最严肃的那个人,也是最孤独的那个人,沉重的父爱,你感受到了吗?每个人都有父亲,有不同职业的父亲,贫富不等的父亲。我们所能感受到的都是同样的父爱和不一样的表达方式。如果你可以在回忆中或情感里感受父爱,或许你可以感受这份爱。


孩子的一半来自父亲,一半来自母亲,孩子心里最大的渴望就是与爸妈连接的归属感,那是超越了一切事物的渴望,如果孩子对其中一方的连接有所缺乏,将会让孩子感到空虚遗憾,而最令孩子难以忍受的是父母其中一方否定另一方,那就像自己内在的一半否定另一半一样,结果必然造成孩子心理上的分裂。对幼年的孩子最大的富养,就是父母相爱,对成年的子女最大的安慰,是父母双全互相搀扶到老。我觉得,所谓“恋父”、“恋母”情结是人之常情,大多数人出于对父母的爱,将这份感情迁移到了与父母相似的人身上。小时候我们需要父母的爱抚,长大了我们需要恋人的爱抚,实际上是一脉相承的。我们通过这种爱抚重新激活爱,所以,心理学家有种说法,我们进入恋爱状态,就意味着我们又重新变成一次婴儿,在越相爱的情侣面前,我们就会变得越小,某种程度上,我们找的另一半就是我们父母的再造。然而,当我们将对父母强烈的爱,迁移到另一个或多个与他们相似的人身上,那么,我们不禁要自问,为什么我们不能自然而然地向父母(向母亲表达爱也许比较容易,但而父亲表达通常比较困难)去倾泻这种爱呢?

是因为我们是两个世界的人吗?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每一代人的崛起,都是干掉上一代人的节奏,孩子尤其的男孩的成长,往往是在一次又一次反抗和冲破父法的过程中完成的。听过一首美国最重要、最有影响力的民谣摇滚歌手鲍勃·迪伦的年少轻狂的歌:

    来吧,全国做父母的,听我说

    你们不懂的事情,不要妄加批判

    你们的儿子女儿,不会再乖乖听话

    你们那条老路,愈来愈不堪走

    新路已开,请你们让到一旁,要是不能伸出援手

    因为时代正在改变

    战线已划,诅咒已下:

    慢的终将变快

    当道的终将过气

    那些老规矩,都已不合时宜

    领先的终将落后

    因为时代正在改变

    ——《时代正在改变》(The Times They Are A-Changin’,1963)

那是美国的民权运动的高峰期,那一腔正气向着“大人世界”喊话的愤青的声音,激烈而愤怒,砸碎一切。用同样挑战父法的北岛的诗句来表达,就是“在父亲平坦的想象中 / 孩子们固执的叫喊 / 终于撞上了高山”。面对威严冷漠、掌控着奖罚的父亲来说,那是一代人的“集体啼哭”。一代又一代,我们必将带着孩子般的寻求回声的动机,来到父辈的广场上,寻求自己的位置。也曾经历撒娇和哭闹,最终喊出独立的、自我的声音:

    告诉你吧,世界,

    我——不——相——信!

    纵使你脚下有一千名挑战者,

   那就把我算作第一千零一名。

作为一代人成熟的标志,倒不仅仅是他们已知道审时度势和懂得事物要害,更重要的是他们已然拥有了自己的原则和信条,那就是“怀疑”,是说出“我不相信!”的勇气和能力。然而,父亲依然是父亲,父亲内心坚持的东西,很微妙,也很固执。你们之间,总在两个轨道上跑,速率或方向不一致的时候很多,真正沟通的时候却很少,更多时候,是在背道而驰。等终于有一天,他们老了,要走了,你才发现,两条轨道错过了很多可以会合的时机。


我听过同样一首很硬气、很剽悍、很霸道的歌,恰如东北的浑莽黑土地。这首歌就是来自陈升的《像父亲那样的人》(《家在北极村》,陈升2011年12月发布的专辑)。我只说歌词,是因为——这首歌的曲子,实在担负不起那词作的重量。在华语歌曲里,还没有谁能如此深刻,如此重如山岳,写出对父亲的复杂感情:

    像父亲那样固执的人,是无法爱住的

    像父亲那样软弱的人,是无法恨住的

    像父亲那样陌生的人,是无法拥抱的

    而像父亲那样孤独的人,是无法安慰的

    你说你无法恨住他,一如你无法深爱着他

   像父亲那样的人啊,是不常在梦境里出现的,是吧?

每个字都有千钧重。恨,比爱更重;恨,是沉重得变了形的亲情。终究,随着岁月渐老,对父亲既恨不起来,也爱不住。这不是孝子的感情,而属于逆子,心里浮起轻浮的笑意,逆子不回头地上了车,逃离家乡,再不回来。父子的爱,父子的恨,从此远离,“享受现在彼此的抛弃”。这种灵魂震动的情感,不是一嗓子嚷出来的,而是缓缓,深深,深入内部,化为生命自身的色泽,再慢慢释放开来,是这样的质地。

绝大多数国人认为,父亲的家庭责任就是挣钱养家,为此,父亲可以经常外出应酬,谈生意、出差、陪客户……父亲角色的社会性和商业性较浓,而父亲应该承担的家教责任和陪伴责任则被淡化,这些年真正像朋友一样与孩子相处的父亲、发自内心理解认同孩子的父亲很少。我听过很多人,把他们的父亲或父辈亲人形容为在成长期中表现疏离、冷漠、可怕及遥不可及,无论是什么原因,童年时代所需所渴求却得不到满足的体验,经常始作俑者就是父亲。也许有些人都会把他们的父亲形容为既疏离又冷淡的人,但或许其实是他们的父亲并没不妥,只是他们的需要对父亲而言太过为难,以至总是无法好好地沟通。也有可能他们的父亲真的不喜欢甚至拒绝接纳亲密感情。无论如何,当一个孩子在缺乏一个快乐、亲切而紧密的父子、父女关系时,他/她会因保护自己以摆脱这方面的失望,变得防卫性地与人保持距离,或者长大之后渴求比自己年长的、父执般的恋人。父教缺失成为我们民族很大的隐患。


现实中,时光如飞刀,刀刀催人老。当我们长大,在视野、思维、生活方式上,都与我们的父辈产生了巨大的区别。小时候孤独的父爱,难道长大了以后就可能改变吗?在成人的面具下,其实我们彼此依然孤独。当父母和子女处在不同的世界里,尤其在中国当下如此剧烈而巨大的变化中,我们分隔在大河的两岸,彼此相望,虽然我们血肉相联,生物学的驱使让我们在骨子里无可奈何地深爱。

在中国市场化、工业化、信息化进程中,在个人主义大行其道的价值变迁中,家庭越来越小,另类家庭——单身、同居、分居、离婚、丁克、单亲甚至同志的人越来越多——有人把它称为家庭的碎片化,我们的祖辈乃至我们的父辈那种几代同堂、其乐融融(或者烦恼无尽)的时代一去不返,我们越来越自由,越来越独立,也越来越孤独。当父母实施逼婚大法,我们开始在归家的途中裹足不前。干嘛催婚?到了婚龄就该结婚吗?难道活到平均寿命就该死吗?难道长得高就要去打篮球吗?家,我们的出生地,我们的安乐窝,我们成长的母体,无数人奋斗的终极目标,还像从前那样温暖、那样稳定吗?当所给非所需,当你去你的未来,我去我的未来,最后那些被辜负的心情,却统统变成了伤害。任性的孩子请学会去懂得,即使他没有为你点亮烟火,即使他亲手为你建造的小屋、铺好的床铺,抵不过远方的呼唤你来了一场说走就走,即使彼此错过,即使那些心情没有说出口,也是爱。

现在,我所在的都市,奖赏给父母的,也是孤独与私密的痛苦。舒适居住、丰盛饭菜、精神照顾、繁华美景,一切祛散不了他们的痛苦与茫然。其实,从到这个家的那一刻,他们就想着回故乡的家。父亲偶尔抱怨说,我不应离家那么远;母亲偶然强调说,这是她辈子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来。他们又说,就算他们再活20年,到死,算下来可以跟我生活在同一屋檐下的日子,恐怕也超不过100天。这些话,让我伤心。我知道,故乡沦陷与城市荒芜,我们都活在对方精神“沦陷区”。“所谓父女母子一场,只不过意味着,你和他的缘分就是今生今世不断地在目送他的背影渐行渐远。”龙应台在《目送》又这样写。在城市化的进程中,这世间又有多少回去与归来的人们,不正是在目送中体会无奈与悲情呢?到底又是一种怎样的魔力,让那么多的亲人活在对方精神的“沦陷区”,去面对长久生离与最后死别呢?


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千变万化,随时可能从不好变成好,从好变成不好,也许你跟亲近的人,甚至父母,一转眼就会有很尖锐的冲突。父亲也曾经是暴风雨或乌云,但我们终要与父亲和解,或成了父亲,或坠入生活更深的陷阱,领悟到当年父亲的辛劳,了解他所承受的压力。在真实的生活中,我们大多数人都是平凡的,被生活污泥浊水裹挟向前。从来没有完美的父母,也从来没有完美的子女。

在我的父亲和母亲所处的时代里,以及在我现在所处的时代里,时间在流转,也在隐匿;生命在轮回,也在沦陷;回忆在凝结,也在遗忘。我们从未曾抵达过黑白分明的真理,现实只是一系列深深浅浅的灰度。我们之间隔着的,何止是千山万水,何止是滚滚红尘。父亲,谁能否认,我们是深爱的,然而,上天给了我们注定不能缩近的几十年时光鸿沟。没有人知道我是怎样不着边际地爱你,这秘密,来自你的一部分,我的眼睛像两个伤口痛苦地望着你。生于血肉,来自襁褓,育于人手,我活着——有谁能够对抗,这亘古以久的爱。

王小帅在《薄薄的故乡》中说:“我突然发现,从父亲嘴里说出的故事,虽然都和我有关,我却一点印象都没有了,而我讲述的东西,在父亲那儿也是一头雾水。我突然意识到,世界对于我们每个人来说就像一个门,每一个人都有他自己进入它的方法,而开启这个门的钥匙其实就是你自己。”看来答案就在这里:变身成一把钥匙,满怀诚意转动身体心念,再次打开故乡的门。

也许,并没有什么伟大的父爱与母爱。人类的生命历程,剥去文明的外衣,不过是动物频道中动物的一生那样,没头没脑疯狂执拗的求偶、交配,然后性命亦可不要的喂养、保护下一代,最终皮毛残败的守着空巢穴。但动物的老衰和死亡之间距离极短,再认真的荒野记录者也难捕捉到一头失群老衰公狮的死,而人类的公狮要老衰好久,唉,人要老好久才死,孤独的老父亲,要孤独如此悠长的岁月。我们以为自己用尽了伟大的父爱和母爱,其实不过是完成了普通的人生。


生命的真相如此清冷,我们只能清除成见,洗净记忆,翻个身,叹口气,重新再来。要获得温暖,只能这样重新活一遍。这一遍,要宽容些,试着理解别人的虚荣、欲望和平常琐事。父母的溺爱,女人的浅薄,男人的肾上腺激素充脑……很多渺小而愚蠢的事物,我们并没有必要去鄙视和刻薄,换个角度,其实都能热爱甚至歌颂。

还是让我在这个美好的节日,大声地说出,父亲节快乐!

感谢您,父亲,带我来看这个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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