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窥见了你深闺的容颜

 黎荔专辑 2021-12-17
窥见了你深闺的容颜
黎荔

我在景德镇浮梁县瑶里古镇好几天了,这是景德镇陶瓷的发祥地,距离景德镇市区约五十公里,有着几千年的点火烧窑史。历经唐宋元明清,一座座古窑建山清水秀的河岸边,沿河还有数百幢明清徽派古建筑依山傍水、错落有致地分布,飞檐翘角,粉墙黛瓦,透着古风古韵。因为不太便利的陆路交通,以及高岭土作为景德镇辉煌瓷业的核心技术秘密,作为中国陶瓷文化腹地的瑶里(古名“窑里”),一直隐在连绵无尽的竹海、茶山的绿色帷幔深处,一般人无缘窥见其绝世容颜。日军一直窥觊制瓷胜地,但景德镇始终没有被日军打破。文革时红卫兵也没有攻占瑶里,没有来破四旧、大肆打砸破坏,改革开放后,大拆大建的商业大潮还没到瑶里,作为“瓷之源”的瑶里得以穿越岁月风烟而幸存。

这些天,我们浸淫在一种山水有灵、与世无争的清逸里,似乎被时光掩埋。


瑶里,这是一个长满香樟的古镇,枕河人家,小桥深巷,草木幽深。一座又一座老宅子,随处可见长满青苔的弯弯巷子,入耳的除了风声便是潺潺而过的水声。枯藤缠满破败的石墙,纠结着,仿佛在诉说一个个古老的故事。斑驳的青石板路延伸向远处,不知这其中尘封了多少历史。


瑶里古镇地处皖、赣两省,建筑是典型的徽派建筑。黑色墙面,白色马头墙,青石板路,从家家户户半掩的门扉偷窥,可以看到中堂的木质厅屏墙,插着鸡毛掸子的青花翩翩的高脚瓷瓶,屋内的主人在打盹,静谧安详。曾经,瑶里的黑白青,黑是黑得彻底,白是白得坦然,青则是青得静水流深。如今,那黑瓦早已饱尝了风雨的侵蚀,显示出了沧桑的晦暗,那白墙也已模糊了它的本来面目,而那份青,一如古镇河岸的一棵大树寂寞地长着,无人知道它那盘虬卧龙的枝干,到底始于哪朝哪代。


在江南的粉墙黛瓦和小桥流水中,我并没有遇上一位丁香般结着愁怨的姑娘,在临河石阶上,浣洗着春衫薄衣,掠鬓抬头,眉眼中尽是温柔。黄昏日落里,青石小巷中虚掩门扉的人家,小竹椅悠然坐在自家屋内,或是三三两两,聚集在小镇雕花扶栏的风雨廊桥上,摇着蒲扇,轻啜清茶,度着闲散慵懒的时光。古镇很少能够看到年轻人,都是上了年纪、行动缓慢的人。青石的街道向晚,小小的寂寞的古镇,寂寥而又幽深。没有江南水乡女子般的脉脉风情,它像一个平静而深邃的老人,从容而淡泊地用静默低吟着一首古老的歌谣。


漫无目标地在古镇的夜色中走着,似乎走得越深,古镇越静。桥下浅浅的小河水极为平缓,不少大鱼悠然悬停在水中。走过枕河而建的人家,他们看着门前的游人走过,吃饭的吃饭,做活的做活,不怨不喜,平平静静,有着乡户人家少见的自信,他们朴实的内心未受到侵蚀,他们还没学会刁蛮与纠缠。


我看到一扇古旧的木门前贴着蓝色的对联,在别处似乎从来没有看到过,向走过的行人打听,才知道这户人家有亲人已亡故两年,所以贴蓝色对联,第一年是白色对联,第三年守孝三年期满,可以恢复为红色对联。我在另一扇古旧的木门前停下,门前石阶上长着小小的杂草野花。那门是合上的,还挂着一把铁锁,我将身子靠近,把耳朵贴在门板上,似乎也能听到很多很多年以前,它留在这条街市上的温言细语。我不知道门内是一个怎样的庭院,当初制瓷业的繁盛以及富庶收敛在这些大宅子里,但后来,也许是空了荒了多年,无人问津。两个圈在一起的暗红色的门环已是锈痕斑斑。走着走着,不知怎么就走进了一条没有灯光的小巷中,向前望去,看到的是一条狭长而没有边际的轮廓,还有那长长的望不见尽头的青石板街道。那时,我才感到瑶里是寂寞的,而我更像是一个寂寞的旅人,在这幽深的夜里找寻着久远的飘忽不定的梦。

白居易说:“风景旧曾谙。”可就是这样的光阴么?让人迷失了自己的前世今生。眼前仿佛幻现了千年前的浮梁商人,茶船瓷船,络绎不绝的江南水道。谁的马蹄刚刚踏上东埠客栈的码头,店小二便麻利地接过了马缰,系在了哪一棵垂杨柳下,眼疾手快的跑堂,一边唱诺着这边请,一边排开八仙桌,茶香,酒浓,人声鼎沸。谁抛下了独守空船江水寒的琵琶女,逗留在浮梁的酒肆中夜夜风流,风尘味,江湖味,在我想象的遥远的往昔时空中弥漫。


我只能写出文字的瑶里,真正的瑶里,是文字永远无法抵达的,她以自己独特的风姿,静静地栖息在江南,栖息在瑶河的两岸。一切自然得理直气壮,似乎它就该如此沧桑。我打瑶里走过,我不是归人,我只是个过客。离开瑶里古镇,我定会回望,回望我与瑶里相遇的黄昏、夜晚与清晨,流水、门环和青苔,昔日的码头、集市和村落,大山深处的窑址、矿坑和作坊。


瑶里,我路过那江南小镇,窥见了你深闺的容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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