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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滴金黄芳香的蜜 黎荔 泡一杯热茶，在已经开始供暖的房间，暖暖的被窝，暖暖的小零食，看整座城市笼罩在雨雪霏霏、彤云密布中。在渐寒渐冷的冬日，挖一勺黏黏稠稠的琥珀色蜂蜜，盛到杯子里，调红茶喝，据说可以主治流行性感冒或普通型感冒。一口喝下去，甜透肺腑，透着百花的芳香，饱含了夏日的温情，好纯好新鲜的山花蜜呀！有一滴金黄的蜂蜜，还凝挂在杯沿，散发着诱人的香甜，忍不住用舌头去舔。 蜂蜜是蜜蜂采集花蕊中的甜汁经过复杂的酝酿浓缩而成的。一年四季，山里的蜜蜂如同山里人一样，忙忙碌碌，采得百样山花，酿成山地蜂蜜，这蜂蜜自然是荟萃了大自然的精华，融入了山林的芳香。这琼浆般的食物据说供诸神享用，是大自然中最完美的营养食品，天赐的礼物。想起德国著名艺术家约瑟夫·波依斯（Joseph Beuys）(1921-1986)，以雕塑为其主要创作形式。他说蜜蜂是神圣的动物，蜜蜂工作也是一个雕塑过程（sculpture process），自内部形成的有机体。波依斯把雕塑比作由液态固化的骨头，他认为人类生理上的每一样后来会变硬的东西，都来自于一个液体的过程，他将之称为“胚胎学”。从50年代起，波依斯就不断获得灵感在作品里表现蜜蜂的主题。在1977年第六届卡塞尔文献展中（卡塞尔文献展是世界最著名的艺术展览之一，每五年于德国卡塞尔举办一次），波依斯有一件装置作品名为《车间里的抽蜂蜜机》（honey pump at the workplace）中，以蜜蜂为主题。两座大工业马达，两吨蜂蜜装在铜桶中串联着有机塑胶管，由马达不断抽取循环蜂蜜，轮轴间覆盖着一百千克的奶油，及三个铜体，这件作品中，波依斯似乎在向他的偶像“蜜蜂致以最高敬意”。波依斯是一个喜欢制造谜团的艺术家，他一直在制造一层层的迷雾。在这件蜜蜂主题的作品中，他所提供的思想是非常模糊的。可能隐喻自然循环系统、人体中的血液、自然周期及社会规则等等，可能波依斯自己都不知道答案。 我觉得波依斯应该是把蜂蜜视作神一般的存在，以此象征着生命的循环和流动的能量。波依斯的作品是晦涩和满怀宗教精神的:那些玄武岩、动物油脂、救护车、羊毛毡抑或是蜂蜜、兔子、铜棒、电机、毛发、刀铲……都逃离了物理的属性而获得精神的指向。1938年，波伊斯参加了希特勒青年团。1940年参军，1943年波伊斯驾驶的飞机在轰炸苏联克里米亚地区的基姆防空基地时被敌方击落，舱内的战友当场丧命，而波伊斯则幸运的在颅骨、肋骨和四肢全部折断的情况下被当地的鞑靼人救了回来，并靠动物油脂、奶制品、蜂蜜和毛毯恢复了健康。他许多装置作品都是用来医治自己因战争而重创的心灵，也试图医治社会因战争而造成的创痛，传达其反战、反暴力的诉求。蜂蜜马达是个象征符号，这仪式展现生命及精神的力量穿透死亡，并赋予死亡传递、过渡的力量，从一种形态到另一种形态，生生不息。 而在我们东方的文化中，蜂蜜是人的执念和留恋。佛经里讲过这样的故事：在一个寂寞的秋天黄昏，无尽广阔的荒野中，有一位旅人蹒跚地赶着路。突然，旅人发现薄暗的野道中，散落着一块块白白的东西，仔细一看，原来是人的白骨。旅人正在疑惑，忽然从前方传来惊人的咆哮声，随着一只大老虎紧逼而来。旅人立刻向来时的道路拔腿逃跑，但显然是迷失了方向，竟跑到一座断崖绝壁的顶上。在毫无办法之中，幸好断崖上有一棵松树，并且发现从树枝上垂下一条藤蔓。于是旅人便毫不犹豫，马上抓着藤蔓垂下去，可谓九死一生。然而，老虎徘徊不去，还在崖上狂吼，攀着藤蔓凌空的旅人朝脚下一看，发现下面竟是波涛汹涌底不可测的深海，怒浪澎湃着，那波浪间有三条毒龙，正张开大口等待着他的堕落。更恐怖的是依靠救生的藤蔓，在其根接处出现了一白一黑两只老鼠，正在交互的开始啮着藤蔓。旅人拚命的摇动藤蔓，想赶走老鼠，可是老鼠一点也没有逃开的样子。每当摇动一次藤蔓时，便有水滴从上面落下来，这是从枝上筑窝的蜜蜂巢所滴下的蜂蜜。由于蜂蜜太甜了，旅人竟完全忘记正处于危险万分的死怖境地，而陶陶然的此心被蜂蜜所夺…… 佛经告诉我们：这就是人生之实相！我们就是这旅人，无尽而寂寞的荒野是无尽寂寞的人生，路边白骨是我们人生的旅途中，家族、亲属、朋友等的死亡，无常之虎，就是在前方等待着攫取我们每一个人的死亡，不断咬着藤蔓的黑白两只老鼠是指白天和夜晚，它们一刻不停的缩短着生命。面对令人目眩的地狱之渊，我们依然陶醉于蜂蜜之甘甜，虽然那么不过是点滴之安慰与抚恤。蜂蜜是指人的五欲：食欲、财欲、色欲、名誉欲、睡眠欲。一天之中，人不断所想的，继续所求的无非是为了这五欲的满足。然而，在不断的舔着蜂蜜中，人不知不觉的就堕下去了。 窗外，雨雪又霏霏呵！天幕是一色的灰濛濛。知雨来自于云，雪来自于云，却只见凭空飘洒，恍如无由。捧着杯子，卷紧披肩，又喝了一口蜂蜜红茶，浓郁的芳香沁透肺腑，齁人的甜蜜直冲脑门，觉得蜂蜜就是寒冬的一个小小马达，从夏日的百花丛抽取来甜蜜与温暖，只要有一滴金黄芳香的蜜，还凝挂在生命的杯沿，人就会忘记眼前的烦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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