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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中的楼梯

 黎荔专辑 2021-12-17
梦中的楼梯
黎荔

看过一个报道,有一个西班牙男人,经历美国9·11灾难,逃生时遇到两道楼梯,同事们一窝蜂往左挤,他鬼使神差地往右走。最后,往左逃的同事全部遇难,只有他幸存了下来。灾难过后,日子平静地往前推,那种恐慌感却在心里挥之不去。每次遇到十字路口,不管是否正确,他都本能地往右、往右。大家嘲笑他,叫他“rightman”。看到这则报道的时候,我立刻被那种巨大的命运感击中。
 
不知怎么的,我经常做梦,梦中站在一道楼梯面前,看不到尽头的长长楼梯。有时候是白昼,一只圆圆的甲虫在楼梯上斑驳的阳光中慢慢地爬行。有时候是夜晚,一片方方的月光摊在楼梯上,是从落地长窗斜照进来的,如同一方月光手帕。有时候是那种螺旋状的楼梯,看起来古色古香、年久月深的,楼梯的台阶上和扶手上都雕刻着许多令人眼花缭乱的图案。有时候是那种高而直的楼梯,从一层通往上面一层的楼梯,有无数层的无数梯级的楼梯,空荡荡的只有我一个人走着。
 
为什么总要想到、梦到那些不同的楼梯呢?这些年来,一直在梦里走着,不知已爬了多少级楼梯。上着或下着,能听见自己的脚步声,以及时轻时重的呼吸声。好像是把什么东西遗落了?以致我要一次次回忆,一次次回来寻找,一次次的走在楼梯上面。

我记得有一个也对楼梯很着迷的人——香奈儿女士(Coco Chanel)。众所周知,她在康朋街的公寓里,设置了一座螺旋形的“镜梯”,统统由折镜打造,具有浓厚的装饰艺术风格。每当她举办时装发布会的时候,香奈儿女士常会坐在楼梯上,在众人目光不及之处,利用镜子的反射,细心观察来宾对作品的反应。这面颇具哲学意义的回旋镜梯,后来成为了Chanel常用的品牌意象。我遥想当年的Chanel坐在镜梯上,一座镜梯宛若整栋建筑的脊梁,将二楼的高级定制服沙龙与三楼的寓所联接在一起。只见镶有白色滚边的米色阶梯回旋而下,模特们的美妙身姿倒映在成排的镜面上,悬于头上的巨大水晶灯静静散发璀璨光芒,无数镜面的映射中,映出Chanel的多个面孔,混合了幻象、梦境以及现实,散发着神秘的多重气质。这个上世纪20年代最浮华的优雅女士,静静地坐在梦幻般的镜梯上如一只灵性的夜猫。
 
我觉得,楼梯本身就充满了一种命运的支配感,是的,楼梯不只是爬楼与下楼的途径,楼梯好像是一种指引,一步又一步深入,一层又一层延伸。如果这道楼梯由无数镜面构成,由于我们和镜子之间有距离,因而我们与镜像之间有一段永远无法触碰的距离,于是,在镜子中会形成另一个与我们平行的虚幻世界,楼梯之中的楼梯,回旋楼梯中的回旋楼梯,创造了“不可能”的空间与时间。

 
荷兰版画家莫里茨·科内利斯·埃舍尔(M. C. Escher)善于利用人的视错觉展示弯曲空间中的“不可能世界”。他的笔下是一幕幕不可能的景象:倒流的瀑布,自相缠绕的怪圈,一段永远走不完的楼梯,人站在他正在观看的那幅作品之中……埃舍尔有一件创作于1960年的作品,名为《上升和下降》(Ascending and Descending),在阴森的教堂楼顶上,僧侣们分成两列义无返故地往前走,一队总在上楼梯,另一队总在下楼梯,走在同一条楼梯上,却又总会回到原来的发出地。沿着楼梯绕一圈,根本无法辨识出哪一级最低,哪一级最高。这个神奇的楼梯,似乎总可以往上走,似乎也总可以往下走,但最后,其实楼梯是闭合成环的。电影《盗梦空间》中的清醒梦境(lucid dream)里,Arthur展示给Ariadne看的奇怪楼梯,以及Arthur绕到佣兵背后的楼梯间,呈现的就是一座无限循环的埃舍尔旋转楼梯。这件蹂躏了我们所熟知的力学原理与定律的作品,当中蕴藏的幻觉性是最引人入胜的。《盗梦空间》正是利用这个“不可能的楼梯”的致幻性,带领我们进入梦境中穿越不同的震撼场景。
 
不知怎么的,我也常常在梦中,站在一道楼梯前面,有时是一条窄而陡峭的楼梯,有时是一座无穷无尽的回旋楼梯……梦里的东西是非常奇特的,因为那是一个特殊的时空维度。一觉醒来,我还记得,梦中的楼梯上有过的光亮,还有那静止不动的更多的阴影部分,在光与影的交错中,时间与空间显得深邃而神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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